清晨六點,列車緩緩駛入設拉子的車站。車窗外,一排排紫粉色的玫瑰正盛開於清晨微涼的空氣裡,露珠沿著花瓣滾落,陽光尚未完全透出,城市還沉在一種薄霧與夢之間的氛圍中。
設拉子——一個我兒時在波斯詩集裡讀到便印入心底的名字。那是詩人與園丁、夜鶯與玫瑰共同編織的城市,是哈菲茲與薩迪永眠之地,是波斯語中最柔軟、最抒情的音節之一。如今,我終於來到了這座讓詩歌住在街角、讓花朵長在石碑上的城市。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在地圖的南部刻下一枚如花旋開的音符,寫道:“設拉子,是花開在人類靈魂最深處的一首抒情詩。”
我來設拉子的第一站,是哈菲茲之墓。
那是一座精巧而靜謐的小園林,四周種滿石榴與玫瑰,中央一座拱形穹頂之下,石碑平臥,碑麵上刻著詩人的名字與部分詩句。整個園中彌漫著花香和墨香交融的氣息。
我站在碑前,一位少女正在朗誦:
“即使世界儘頭寂靜如墓,我依然以你的名字釀酒、為你唱歌。”
她朗誦完後安靜退開,風輕拂她的裙角。隻留下我與這不言的墳塋麵對麵。風從園中穿過,帶動樹葉輕響,如詩行的回音。
我取出筆記,寫道:“設拉子的第一種語言,是風。它把詩句從墓中吹出,讓整座城市始終在低語。”
看守者走來,語調沉穩地說:“若你心中有事,不要告訴人,去翻一本哈菲茲的書——他會替你作答。”
我翻開那本泛黃的詩集,指尖落在一頁——“你的道路已種滿光亮,莫懼夜行。”
我默讀數遍,眼眶忽而泛熱。那一頁,就像設拉子送給我的一張簽文,照亮這段旅程。
隨後我在墓園一角的書攤前翻看詩集,一個拄拐的老者遞給我一本夾有花瓣的薄冊,說:“選一本,像你選一段人生。”我選了最角落那本,封麵泛白,扉頁寫著:“願你心中所藏,皆有人聽懂。”我一時怔住。
午後,我步入薩迪的陵園。相比哈菲茲之墓的柔美,這裡更樸素、沉穩,更接近土地與塵世。
園中靜謐,隻有幾位小學生坐在碑前朗誦:“亞當子孫本是一體,一肢受苦百體哀。”
這首詩被刻在聯合國大廳牆上,如今由童聲吟誦,更顯其恒久力量。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詩人那雙注視著後世的眼睛,溫和而堅定。
我坐在石階上,想到薩迪那段傳奇旅程:他走遍半個世界,歸來後種花寫詩,勸善修身。他是設拉子的風骨,是波斯的德行,是人類的明燈。
我寫道:“在薩迪的花園中,詩不再是情緒,而是良知與擔當的回響。”
我走到園中的泉水邊,據說是詩人當年親手開鑿。水清涼,我以它淨手,如洗去旅途疲憊,也像在觸摸古人的願望。
泉邊一位男孩在默寫薩迪的詩句,他抬頭問我:“你來自遠方,那你知道詩能不能止戰?”我一時無言,隻拍了拍他肩,說:“你這樣問,它就有用了。”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抵達納西爾·莫爾克清真寺——世人稱之為“粉紅清真寺”。
踏入主殿,陽光穿透彩色玻璃,在地毯上鋪灑出七彩光斑,仿佛一地碎裂的彩虹。整座清真寺此刻不是建築,而是光影織出的夢。
我站在光中不動,身邊的遊客也都屏息凝望。那一刻,我像站在信仰和美學交織的心臟,感受到一種近乎聖潔的寧靜。
一位老人悄聲說:“每個晨光都有不同的詩。你若明天再來,它便換了一首調。”
我寫道:“設拉子的清晨不屬太陽,而屬光影與詩句的交會。粉紅清真寺,是一首會呼吸的晨禱。”
我繞到清真寺側院,看見幾個孩子在光影中奔跑,他們的身影在彩光中交疊,像在跳舞。我按下快門,又立即放下相機,生怕這夢被打破。
午後,我來到“古蘭丁胡同”,那是一條巷弄之花,牆上晾著一串串風乾玫瑰與薰衣草,香氣溫柔不刺鼻。
我推門走進一家地毯作坊,幾位女工圍坐織機旁,絲線在她們手中跳躍如歌。最年長的一位名叫娜希德,遞給我一塊僅巴掌大的樣品——紅底金花,中央是一隻展翅夜鶯。
她說:“這是‘旅人的玫瑰’,我們織的不是圖案,是心意。”
我輕撫那塊織品,絲線細膩如露。那不隻是一塊地毯,更是一首紡織出來的詩。
我寫下:“在設拉子,針線不是勞動,是一種溫柔的讚美。夜鶯在玫瑰上織夢,是這座城賜予女性的祈願。”
她還帶我進了後院,一個女孩正用古法染線,她說:“我們讓顏色先入夢,再入布。”那語氣讓我不禁敬佩,設拉子不是在生產,它在醞釀未來。
夜晚,我來到城郊的埃拉姆花園。夜色溫柔,風吹過柳枝與果樹之間,水渠中央映著月光,仿佛天上倒映在人間。
我坐在石凳上,望著那座安靜的老宅,它閉門無聲,卻仿佛在做著一場長久的夢。
我在筆記本上寫下:“設拉子不是詩人的故鄉,它本身就是一首永不結束的詩篇。”
風繼續吹著,我抬頭看見幾隻夜鶯掠過園頂,一如哈菲茲筆下那句:“每一夜,我都為一朵玫瑰,放棄沉睡。”
臨走前我將那本帶花瓣的詩冊放回花園的長椅上,像是還願,也像是將心留下。
深夜十一點,車站響起低鳴。我站在月光下等待南行列車,遠方一排排車燈接近,那是離開設拉子的信號,也是新的旅程的序章。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輕輕寫下:“設拉子,是文明用心臟寫下的一封情書。她沒有結束,隻是被折疊進夢的信封中,寄往未來。”
我回頭望向城市燈火,那些微光像夜鶯的眼,注視著我的背影。
下一站,將是另一種文明的開端。
巴士拉——那是兩河交彙的心音,是文明初醒的水邊呢喃。巴士拉,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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