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破曉,車輪已經駛入山穀的縫隙。我從哈伊馬角出發,順著蜿蜒東行的山道,前往阿聯酋唯一一座麵朝阿拉伯海的酋長國——富查伊拉。窗外是哈傑爾山脈沉睡的身軀,霧靄輕柔地纏繞著每一道岩脊,山石仿佛在呼吸,蒼茫間有種厚重而安寧的節奏。路旁,一隻駱駝跪坐在沙地上,牧人披著毯子蜷縮在岩壁陰影裡,沉默與晨寒一同凝結。
此刻的旅途,沒有喧鬨,沒有催促,隻有引擎聲低鳴與心跳共振,仿佛是我與大地之間的私語。
與阿聯酋其他酋長國不同,富查伊拉不向西,它麵向東方,麵向一片廣袤且寧靜的海。阿拉伯海的海風不似波斯灣那般燥熱,反而帶著一種濕潤而溫柔的撫摸感,吹拂在山脊與靈魂之間,像是在輕輕喚醒一段沉睡的記憶。
這一章,我將其命名為——《阿拉伯海上的清晨禱歌》。
當我抵達富查伊拉主城,天色仍灰暗,整個城市像是被一層輕紗包裹。我前往清真寺,站在石階上,望著那座淺金色的穹頂慢慢泛出一圈圈乳白光暈,仿佛一盞盞微光燈從夢中點亮。
塔樓上的誦禮聲如晨鐘,飄蕩在潮濕的空氣中。我脫下鞋子,踏入寺內,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第一腳就仿佛落進了自己心的深處。周圍一切都靜默,隻有禱詞在拱頂之間回旋,如低語,又似呼喚。
我沒有跪下,卻雙手交疊胸前,閉上眼,聆聽風穿越窗格,帶著海鹽的香氣與山泉的清冽,輕輕撫過指尖與額角。我在這晨禮中,忽然想起兒時的清晨,母親在廚房裡輕哼的歌謠。
我在筆記中寫下:“信仰並非天降的雷霆,而是像晨光一樣悄悄洇染每一片土地,從沒有打擾,卻讓你無法忽視。”
當晨禮結束,寺中響起鴿群撲扇翅膀的聲音,我仿佛被一股無形的羽翼帶出殿外,立於門前,回望那金頂與朝陽交錯的畫麵。我心中悄然生出一句話:
“人生需要一次清晨的祈禱,哪怕你並不信仰任何宗教。”
離開主城,我去了西北方向的阿爾比迪亞清真寺。這是阿聯酋最古老的清真寺之一,它不像現代清真寺那樣雄偉,而是低矮、沉穩,如一塊巨大的山石隱匿在歲月之間。
走入其內,我看到一位老者在角落坐著,他的身影瘦削卻不孤單,似乎整個空間都圍繞著他的低聲誦讀在呼吸。他讀的不是給他人聽的聲音,而是讀給石磚、讀給祖先、讀給神明,仿佛自己就是這片信仰的延續。
他看見我,點了點頭,隻說了一句話:“這裡沒有燈光,但聲音會照明。”
我站在這狹小的殿堂中,心頭生出一種莊嚴之感。這不是禮拜場所,更像一處靈魂歸處,我彷佛聽見了某段遙遠的吟唱,從泥磚中緩緩升起,掠過耳畔。
我寫道:“富查伊拉的信仰,不是吆喝,不是裝飾,而是一塊石頭沉在海底,隻為讓你在迷路時找到岸。”
中午,我來到了海邊一座漁村。遠遠望去,木船在港灣間排列如退潮的貝殼,漁夫們赤著腳,提著漁網,一邊說笑一邊卸下海的饋贈。
我遇到一位名叫哈立德的老漁夫,他將一尾章魚拋入桶中,眼中是海水一樣的清澈。他看著我,像看著一塊來自沙漠的石頭,嘴角微動,問:“你聽過‘夜神石’的故事嗎?”
我們乘著他的木船出海,浪花輕拍船沿,像是在敲打一口舊鐘。他指著遠處一塊海中礁石:“每逢暴風夜,祖輩都在這塊石前祈禱,說風會記住禱告人的名字。”
靠近“夜神石”的那一刻,我伸手碰觸水麵,一股微涼爬上指尖,仿佛那礁石真的藏著誰的靈魂。我忽然想起旅途無數次在邊界與中心之間徘徊的自己,這一刻,我明白了,真正的航線,是信念。
我記下:“這片海,不靠浮標指路,也不靠燈塔閃爍,它靠祖輩的聲音,在風裡,在浪間,在一顆不願忘記歸途的心。”
午後陽光斜斜地照進瑪斯菲山穀,我來到一間陶坊前,熱風吹來,一股陶土的氣味撲麵而來。屋內坐著一位中年婦人,她操縱著陶輪,指尖在濕潤的泥團上舞動,像在奏一首沉靜的樂曲。
她看我站著看了許久,便揮手讓我試試。我坐上陶凳,手剛按上泥團,它便如醉酒般歪向一邊。她哈哈笑了,遞我一塊成品:“給你,裡麵有這山的脈搏。”
我拿著那陶杯,一種來自泥土的生命力透過掌心進入胸口。
她說,她的丈夫在礦山裡工作,而陶器是她留住山中聲音的方式。每一次旋轉,不隻是製作器物,更是在講述一段埋在山下的故事。
我寫道:“陶是時間的器皿,富查伊拉用指尖把歲月刻入壺腹,每一個旋轉的渦紋,都是山在訴說。”
傍晚時分,我來到幻影崖。這裡的岩石千奇百怪,如同大自然在沉默中完成的雕塑展覽。海風猛烈,浪聲如吼,崖頂風如刀。這裡,是我此行最激烈、也最安靜的一處所在。
我獨自站在岩石之巔,望著夕陽緩慢跌入海麵。那一刻,心仿佛隨之沉入水中,又隨波浪被推送回來。
天黑之後,星辰一點點亮起。我席地而坐,展開旅途地圖,卻遲遲不願合上。
我從背包裡取出那隻陶杯,倒入水,喝下那一口冰涼的甘冽時,我感受到一種真正的“歸”。不是歸家,而是歸向自己。
我寫道:“在幻影崖,萬籟皆靜,我聽見的不止是浪聲,而是白日走過每一處時留下的禱文,它們在夜空下彙成了我自己的聲音。”
夜深,我回到住所,在露台席地而坐,抬頭仰望星空,低頭回望地圖。下一站的名字,已悄然亮起:烏姆蓋萬。
它不像迪拜那樣張揚,不如阿布紮比那般厚重,它是那種寫在家族舊信封角落的地名,是搖籃與墳墓之間的安寧。
我閉上眼,心頭忽然響起一句話:
“不是每一次旅程都要有答案,有些地方,隻是為了讓你學會沉默。”
富查伊拉,已經將我帶到那沉默的邊緣。下一程,我將走進那首關於老人、孩童與古歌的離歌。
烏姆蓋萬,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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