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迪拜是一位舉著火炬的舞者,阿布紮比是一位穩坐宮殿的長者,那麼烏姆蓋萬,就是那個坐在棕櫚樹下,用海風吹乾褲腳的小男孩。他不喊不叫,不爭不搶,卻以一種最質樸的方式,把自己藏在阿聯酋的心角,溫柔守望。
在阿拉伯語中,“烏姆蓋萬”意為“蓋萬之母”,是一座藏於灣岸之間、在漁村與瀉湖之間靜靜呼吸的城市。它是阿聯酋最小的酋長國,卻承載了我在這趟旅程中最輕、最靜、卻也最柔軟的一段經曆。
這一章,我將其記作:《潮間帶上的童年謠曲》。
清晨五點,我抵達烏姆蓋萬。天邊尚未透白,整座城市仍沉浸在夜的餘韻中。我沒有選擇進入市中心,而是直奔城市東側的asinniyah島紅樹林保護區。
那是一段緩慢得近乎冥想的航程。小船在低潮時緩緩滑入水道,船身掠過水草,攪起微光。導覽員不多言,隻輕聲提醒我看遠處的影子。於是我看見,一群火烈鳥在朝陽未出之際就已列隊滑翔,紅羽如霞,犁開靜謐的水麵。
風帶著潮濕的泥土氣息穿林而來,擦過臉頰,有種溫柔又倔強的感覺。紅樹林的根須裸露在外,如同張開的手指牢牢攥住土地。
我忽然想起自己童年在衡陽郊外看田螺時,也是這樣踩著泥巴、捧著濕漉漉的風。
我寫下:“烏姆蓋萬的清晨,不靠警笛與陽光喚醒,它像一隻嬰兒,在鳥鳴與潮聲中自然睜眼。”
船行至深處,導覽員指著一隻鸕鶿靜立的枯枝說:“它不叫,是因為正在禱告。”我望著那黑羽如墨的身影,忽覺整片濕地就是一座沒有穹頂的清真寺,每一滴水珠,每一片葉,都在悄聲誦經。
那一刻,我放下筆與相機,隻是坐著,聽一棵棵樹如何在泥濘中忍住風暴,繼續呼吸。
船靠近一片更密的林區,導覽員低聲說:“再往裡,是候鳥的棲息地,也是一些信徒每年齋月中靜修的地方。”我望向那片更深的綠意,心中升起一種莊重的敬畏。原來自然也能成為宗教的一部分,不是以奇跡,而是以持續存在。
回城的路上,我拐入港口。這裡沒有翻新的遊客碼頭,隻有真正的漁民與真正的鹽味。
碼頭上,一位老漁夫正坐在破舊的船舷上縫補魚網。他叫薩米爾,今年七十歲,已經打了一輩子的魚。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把手裡的針線換了個角度。
“你的眼睛像海,說明你是第一次來這裡。”他說。
我蹲下來與他攀談。他說小時候沒學校,每天跟著父親出海,隻靠星星和風識路。“現在人們都靠機器導航了,但機器不懂魚的心。”
他請我喝一杯加薑的濃奶茶。杯口仍帶著海鹽的結晶,茶香混合著海腥味,那一刻,我不是異鄉人,而是碼頭的一塊鹽磚。
他領我看他的船:“它叫‘葉之夢’,我祖父的名字也叫葉。他說,船隻若以親人命名,就不會迷路。”
我站在船頭,望向無邊的海麵,心忽然一震。我們每個人,不也都想在世界的浪頭上找到一個不會迷路的名字?
他說:“我孫子現在也開始學捕魚了,但他更喜歡畫畫。他說魚的眼睛像媽媽。”
我笑著點頭,忽然意識到,這條碼頭不僅通向海,也通向每一個家庭的血脈延續。
我寫道:“烏姆蓋萬不靠宏偉敘事,它用一張漁網,一杯奶茶,一艘船名,一個孩子的畫,講完一部海之簡史。”
午後陽光漸烈,我轉入沙丘深處,前往adur遺址。這是一座距今兩千年的古港遺址,沒有遊客、沒有圍欄,甚至沒有解說牌。
風在這裡格外響。我站在一塊殘存的石柱前,目光掠過廢墟間裸露的地基與殘牆。陽光照在石頭上,仿佛能聽見溫度滲入紋理的細語。
我蹲下,輕輕摸了摸石縫中爬出的乾草,那是一種未經修飾的生命感。我試著閉眼,在心中描繪兩千年前的帆影與商隊:香料、陶罐、鹽和羊皮卷——他們曾在這裡起航,也在這裡結束一生的漂泊。
風掀起一片碎瓦,我伸手接住,發現其上依稀刻著類似“魚”字的圖騰。那一刻,我仿佛聽到古人在耳邊低語:不要忘記我們曾存在過。
我寫道:“這座城早已完成曆史使命,卻仍以沉默的方式存在著。它不展示過去,而是邀請你參與一種時間的呼吸。”
傍晚時分,我來到烏姆蓋萬西部的沙灘。一群赤腳孩童在濕沙上奔跑,他們不在踢球,也不在比賽,而是在追逐自己的影子。
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遞給我一瓶水,眨著眼問我是不是從很遠的地方來。我說是。他笑了笑,說:“這裡的海可以聽到月亮唱歌。”
我沉默幾秒,忽然覺得這句話比任何氣象數據都準確。
他們拉我加入遊戲,我在沙地上奔跑,影子拉長又縮短,孩子們的笑聲在夕陽中跳躍,如同這城市本身——既輕盈,又不舍。
我寫下:“在彆處,海是自然;在這裡,海是童話的延長線,是記憶中未曾寫下的詩。”
夜晚,我在烏姆蓋萬北岸的“星灣”住下。那是一個半月形的小海灣,夜色降臨後,海麵倒映著星辰與燈火。風輕輕吹過露台,帶來微鹹的氣息,恰如這座城的性格——靜水深流。
我坐在木椅上,攤開筆記,將今日所見一一寫下。
沒有任何地方比這裡更像“結尾”。它不張揚地結束一天,卻把最本真的人心安放在這裡。
我輕聲讀出自己寫下的句子:“烏姆蓋萬,是阿聯酋心臟上最柔軟的瓣膜,是孩童眼中最亮的光點,是沉默的夢,是輕響的歌。”
海麵忽起微浪,像有誰在黑夜中呼喚。我起身,最後望一眼星灣,低聲道:“再見了,小城。”
翻開地圖,我將南行,迎來新的航程。
阿治曼——那是一支寫在木船上的戀歌,是海市蜃樓中不褪色的溫存,是遺世獨立卻充滿詩意的島嶼心情。
阿治曼,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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