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鼓點如心跳、詩句似血脈的內羅畢道彆之後,我沒有隨遊客的腳步南下沿海,而是選擇逆流而上,向西北高地進發。我踏上通往天空的坡道,一路沿著肯尼亞心臟的動脈,直至那座名字本身就如風般有力的城市——艾爾多雷特。
地圖上,它是高原上的綠點,是東非裂穀中的躍動音符;現實中,它是世界馬拉鬆冠軍的發源地,是用雙腳丈量命運的起跑線。這裡沒有喧囂的市場、奢華的酒店,卻有一片片迎風奔跑的原野和一顆顆不屈的心。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新一章,寫下標題:“高原烈心,奔野之魂”。
那是我抵達艾爾多雷特的第一刻,便感受到的脈搏跳動——熱烈、執拗、自由。
列車穿越層巒疊嶂,緩緩駛入艾爾多雷特車站時,天還未大亮。窗外薄霧氤氳,晨曦如紗。遠山被淺金色的光暈勾勒,像從睡夢中蘇醒的巨人,靜靜佇立。
車站並不豪華,卻安靜得像一處修行地。站台上濕氣微凝,晨風輕拂,我走下車,第一口呼吸就讓心神清透。
來接我的是一位年輕男子,皮膚黝黑、身姿挺拔,一雙眼睛清澈堅定。
“吳先生,我是基普托,歡迎來到我們奔跑的家園。”
他穿著簡潔的訓練服,鞋底沾著紅土。我們並肩走在鄉道上,四周是如絨毯般鋪展的草原與輕坡,農舍錯落,牛群靜臥,孩子們在樹下玩著追逐遊戲。
他沒有急著介紹,而是帶我感受這片土地的節奏。我能聽見風穿過樹葉的細語,能聞到濕潤泥土和青草的芳香,那種質樸的氣息,讓我想起故鄉田埂上雨後升起的晨霧。
我寫道:
“艾爾多雷特的清晨,是世界最乾淨的心跳,它用高原的呼吸喚醒每一個靈魂。”
在基普托的引薦下,我走進一座幾乎隱匿在丘陵間的訓練營。沒有圍牆,沒有鐵門,隻有一片紅土地與幾棟木板小屋。這裡,是孕育無數世界冠軍的搖籃。
營地的老教練名叫奧盧,六十歲出頭,臉上刻滿風霜的痕跡。他靜靜地看著晨曦中的少年奔跑,神情專注如雕塑。
“他們不為領獎台而跑。”奧盧說,“他們是為生命、為改變、為內心的一種渴望奔跑。”
清晨五點,一群年輕人早已開始繞著山坡進行訓練。他們的步伐整齊而沉穩,腳步聲混著喘息,像是在與風賽跑,也像在與自己對話。
我望著他們,忽然想起中國西南山區那些挑水的老人,那種步伐不同,但背後的力量是一樣的——一種不需要觀眾、不求回報的堅持。
“為什麼偏偏是你們的土地,能養出這麼多世界冠軍?”我問。
奧盧隻是看著地平線:“我們習慣慢慢來。高原的心跳不快,但一旦加速,就沒人能跟得上。”
我在筆記裡寫道:
“艾爾多雷特不是冠軍的工廠,而是沉默者的火山口,每一步訓練都像岩漿在體內醞釀。”
午後,基普托帶我前往他父母的家,一座位於城市邊緣的牧場。牛群在草地上低頭啃食,陽光從雲間灑落,如薄金碎片般灑滿整片綠野。
他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人。父親話不多,但眼神溫厚;母親愛笑,手腳利索地在廚房忙碌。一頓燉牛肉、玉米糊和酸乳的飯菜,簡單卻令人沉醉。
“我們不富裕,”母親邊攪拌乳酪邊說,“但我們的幸福,一直很穩定。”
飯後,父親帶我參觀農場。牛舍乾淨整潔,工人們在擠奶、打掃、封罐,每一道流程都井然有序。
我親手嘗了一杯剛擠出的鮮奶,那味道比任何城市奶製品都要濃鬱香甜。
“這是風、草、陽光和人的合作結晶。”基普托說,“每一滴都是土地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