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馬拉維湖畔的寧靜水岸,我乘坐南行列車,穿越草原、稀樹與山脊,在搖晃與鳴笛中抵達印度洋西岸的一座港城——馬普托。
當車輪軋入這座城市的鐵軌,陽光正落在遠方一片紅頂白牆之上。那一刻,整座城市仿佛自夢中醒來,踮起腳尖,跟著一段隱形的鼓點翩翩而舞。
馬普托,不是用“看”來理解的城市,而是用“跳”來靠近的節奏之地。她是非洲,也是葡萄牙,是鼓的回響,是戰火的餘溫,是舞裙的旋轉,是噴漆的宣言,是腳步的自白。我在《地球交響曲》的這一章,寫下標題:
“赤頂鼓影與街魂回響。”
我在馬普托火車站下車,一幢淺綠色圓頂建築靜靜迎著海風,氣質厚重而不乏優雅。有人說這是愛菲爾門下的建築師設計的,而我更覺得,它是一個世紀以前的節拍機,在替這座城市記錄鼓點。
我拎著包,走下站台,遇到一位拄著手杖的老人,皮膚蒼黑,眼神明亮。他名叫雅米爾,是個專拍火車與市井的攝影師。他告訴我:“這城的骨頭是鋼軌,血液是鼓聲。”
“你聽見了嗎?”他突然問我。
我閉上眼,果然聽到遠處鼓點低低湧來,如同心臟鼓動。
“那不是音樂,是我們不肯沉默的證據。”他笑。
我記下這句話:馬普托,是在火車軌上呼吸的夢,是廢墟上重建靈魂的節奏。
我走出車站前,回頭望那圓頂,忽而恍惚看見時光在夕照下化為金色煙塵,輕輕落在鋼軌上,仿佛在說:“繼續走,節奏還在前方。”
走出火車站,我鑽入城市的腹地——老城區。
這裡的牆,不是邊界,而是表達。
在一條小巷,牆上有一幅巨大的塗鴉:一隻鼓裂開的非洲手鼓,內裡長出一棵樹,樹冠裡坐著一個戴麵具的人。他麵具下流出眼淚,而淚水化作一條奔流不息的街道。
我久久站立。身後傳來噴漆的“噝噝”聲,一個身穿格子襯衫的女孩正在不遠處補畫。
她名叫瑪麗莎,是塗鴉團體“街魂”的成員。
“我們不畫為美,而是畫為記。”她說。
我問:“你們畫的最多的是什麼?”
她說:“疼。”
她指著畫麵說:“那是我叔叔的臉,在內戰裡丟了聲音,隻能靠畫來表達。”
我沉默良久。是的,在馬普托,每麵牆都像一本日記,不為紀念而寫,隻為釋放而活。
我拍下那麵牆,也拍下她紅著眼卻堅定的笑容。
後來我又經過幾處塗鴉——一位獨臂戰士抱著孩子,一位盲人走出火焰,一群赤腳少年手牽著斷裂的地球。他們都不美,但都真實。
我走進一處名為“彩牆工坊”的開放社區,那是一片廢棄倉庫改建的藝術區。牆上有畫,畫中有詩。有人正用紅土在牆上寫下一句:"每一次塗鴉,都是一次不願沉默的呼喊。"
馬普托不逃避殖民曆史。
我沿著“七月二十五日大道”前行,兩側紅頂白牆、浮雕陽台、木百葉窗,都是葡萄牙留下的城市骨架。可如今,街角站著賣水果的老太,笑容裡卻是非洲的溫度。
一家老咖啡館招牌上的瓷磚已脫落,老板洛倫索是第三代店主。
“城市有過去,但更需要一杯熱咖啡。”他說。
我坐在拱形窗下,看街對麵有青年用紙板為孩子演皮影,旁邊鐵門上塗著“讓我們在火中醒來”的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