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通往伊麗莎白港的列車時,天剛破曉。車窗外,海岸線像一條翻湧的詩句,在晨光中緩緩延展,清冷的風帶著鹹味和未知的訊息拂過臉頰。我握緊筆記本,翻開《地球交響曲》,寫下這一章的標題:
“海光鋼影與自由回聲。”
南非的海岸,是大洋與命運交彙之地。伊麗莎白港,像是這條海岸線上的一枚古老吊墜,在烈風中沉默閃耀。
列車駛入城市,工業的呼吸撲麵而來。港灣上,吊機緩緩運轉,貨船鳴笛低沉,集裝箱堆疊如山。我站在碼頭製高點,俯瞰這座南非最繁忙的港口,像在凝望一台尚未熄火的心臟。
碼頭工人桑多帶我穿梭於鋼鐵與油跡之間。他皮膚黝黑,臉上刻著風霜。“我每天搬的不隻是貨,是未來。”
他曾夢想成為畫家,口袋裡仍藏著一支鉛筆。他說:“有時候我覺得,我搬動的不是貨箱,而是未完成的素描。”他指著遠處吊機:“那是我心中尚未落筆的巨人。”
我寫下:“伊麗莎白港的機械臂,是畫家未完成的畫布,是用鐵與油彩繪出的現實之詩。”
他帶我穿過一條堆滿貨物的小徑,儘頭是一間殘破的小屋。他推開門,牆上掛滿了用廢紙畫出的港口風景——粗糲、扭曲,卻有一種近乎執拗的真實。
我忽然理解:這個城市的美,並不在於完美,而在於真實。
曼德拉廣場不大,卻充滿重量。銅像目光望向海岸,仿佛仍在聆聽人民的心跳。我站在“回聲紀念碑”前,輕聲喚出自己的名字:“吳阿蒙。”
“……阿蒙……”回音沿石壁滑落,如同曆史將每個名字都輕輕安放。
一位年邁的老婦人站在碑前,捧著一束野花。她說:“我丈夫當年被帶走,從未回來。可我總聽見他在這裡叫我。”
我陪她靜坐許久,不說話。風掠過耳畔,像是低語。
我寫下:“這城市的記憶不在書頁,而在風裡,在名字的回響中不肯散去。”
離開前,我輕輕按了一下石碑,手掌觸到石紋時,一種被時間碾壓卻依然溫熱的信念悄然傳來。
中央市場街,磚牆斑駁、拱窗低垂,一切都帶著英殖民遺風。而穿過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便是“新藝術街區”,霓虹塗鴉、爵士鼓點、流浪詩人交織其間。
我走入一間叫“未完書屋”的小店,牆上掛滿手寫詩句。老板是個頭巾纏頭的青年女子羅安娜。
“這裡的每一句詩,都是城市的心跳。”她遞給我一本手抄詩集。
我翻到其中一頁:
“我用母親的搖籃歌,
吟唱我父親在礦井裡的汗水;
我用孩子的手指,
摸索世界未完成的溫柔。”
詩句如光落心湖,激起漣漪。
我寫道:“在伊麗莎白港,詩不是裝飾,是逃亡者的路,是反抗者的刀。”
離開前,我在門口的小黑板上寫下:“願你在風中,聽到自己的歌。”
黎明,我在薩默斯特蘭海灘漫步。漁人正收網,海鷗鳴叫。庫圖姆老漁夫邀我幫他拽起一張沉重的漁網。
“海從不會騙人。”他說,“你給它多少力氣,它還你多少真相。”
他講起當年目睹抗議者被押上船、被拋入浪中的往事。他說那夜他坐在艙邊,聽見風哭。“我那時知道,這座城市會改變,但也會記得。”
他將一枚鐵質魚鉤送給我:“它鉤過血,也鉤住希望。”
我寫道:“海不會撒謊,它藏著一座城市的傷痕,也衝刷著它的倔強。”
夜幕降臨,我參加了一場在廢舊工地上的“自由之歌”音樂會。三個焊接的集裝箱搭成簡陋舞台,背後是星空下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