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呼嘯著撞擊辦公樓的老舊窗欞。那聲音像極了戰鼓,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沉重。因為前些天的的炮聲破碎的玻璃碎,在窗框裡震顫,發出細碎的嗚咽。
宋清輝的胸口劇烈起伏,軍裝襯衫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肥胖的軀乾上。
他臉上的皺紋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深了,像是被刀刻出來的溝壑。那雙渾濁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團火在瞳孔深處燃燒——那是久違的、幾乎被歲月和官場磨滅的東西。
林彥盯著他,看見這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喉結滾動,青筋在太陽穴突突跳動。
宋清輝的嘴唇顫抖著,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又被某種更沉重的情緒壓住。他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無意識地抓撓,指甲刮擦木頭的聲響混在風裡,令人牙酸。
“解開我。”
宋清輝突然再次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宋博淵沒動,隻是死死盯著自己的“父親”。
屋內的年輕士兵們握緊了槍,指節發白。
“我說……”
宋清輝猛地提高音量!
“解開我!”
“我同意配合你們!”
這一聲吼仿佛用儘了他全部的力氣。
吼完後,他的肩膀垮了下來,整個人像是突然老了十歲。
但那雙眼睛裡的火卻燒得更旺了,映著窗外忽明忽暗的炮火,竟有種回光返照般的銳利。
林彥朝宋博淵點了點頭。
宋博淵上前,抽出匕首割斷繩索。麻繩落地的瞬間,宋清輝像頭受傷的老熊般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活動著手腕,皮膚上勒出的紅痕在燈光下觸目驚心。
屋內靜得可怕,隻有風聲和遠處零星的炮響。
宋清輝走到窗前,背對著眾人。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異常孤獨,襯衫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腰間一道陳年傷疤——那是北伐時留下的。
“民國十六年……”
他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
"我在齊州城外中了兩槍。一槍在腰,一槍在腿。衛生兵說沒救了,把我扔在死人堆裡等死。”
他轉過身,臉上的表情讓林彥想起博物館裡那些生鏽的刀劍——鈍了,卻依然能割開皮肉。
"我爬了三天三夜,喝雨水,吃野草,最後被當地的老鄉救了。"
宋清輝咧嘴笑了,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
“那時候我想,這條命是撿來的,得活出個人樣。”
他的目光掃過屋內每一張年輕的麵孔,最後停在宋博淵身上。
“可後來,我多次午夜夢回,我都回到那片我爬行的荒野……每次我絕望的時候,都會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像我伸出一隻手,把我從荒野裡拽出來!”
“我忽然意識到!”
“我這條命,不是撿來的!”
“是被當地的老百姓,從黃泉路上,撈起來的!”
“兔崽子,你們說得對。”
宋清輝的聲音突然哽咽!
“仗打成這樣!我們這些當兵的,全都槍斃也不為過!”
窗外,又響起轟隆隆的炮聲,東南方向的炮火,將整間屋子照得血紅。在那一瞬間的光亮裡,林彥看見宋清輝臉上有淚。
這個在官場沉浮半生的老軍人抬手抹了把臉,挺直腰板,軍人的氣質突然回到了他身上。
“電報是從渝州發來的!”
宋清輝的每個字都咬得極重!
“唐司令還在抉擇!還沒定下主意!”
“但以我對他的了解。”
“他選擇撤退的概率,在八成以上!”
“明晚八點,唐將軍,會召集各部隊長官會在金陵指揮部的會議室,商討撤退事宜。”
“是否要撤退,一次會議,無法敲定!”
“但是第一次會議,一定是人來得最齊的一次!”
他走到辦公桌前,看著辦公桌前,鋪著的金陵地圖,長著老繭的手指,沿著地圖上的秦淮河劃過,最後重重敲在一座山的位置!
“富貴山!”
“金陵城北,紫金山西延支脈上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明朝時稱為“萬歲山”,山高不到八十米!”
“但沒人能想到,金陵衛戍指揮部,就在富貴山下的坑道裡!”
“不僅是金陵衛戍指揮,還有各軍的軍官部,都藏匿於這裡。”
“為了避免,邪倭台的敵機的轟炸,指揮部的藏匿地點,是機密中的機密。”
“指揮部的進出,都需要經過衛兵嚴格的審查!”
“但是……”
“我可以把你們的人……安排進去!”
“不過人數有限,不能超過一個排!”
“如果你們真的想要奪取金陵各部的指揮權,這是最好的機會。"
宋清輝抬頭,眼中的火焰已經化作冷靜的鋒芒!
“小兔崽子們!我最多也就隻能幫你們到這一步!”
“剩下的,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能不能把指揮部裡這些舊時代的老東西……一網打儘!”
屋外的風更急了,吹得整棟樓都在搖晃。那聲音不像風聲,倒像千萬個亡魂在嗚咽,在催促,在呐喊。
林彥知道,曆史的齒輪,在這一刻,終於要轉向了。
他猛地回頭,看向宋博淵。
“老宋!”
“立刻去發消息!”
“召集附近咱的同誌……當過兵,會打槍的優先,要五十人!”
“能不能成功救下金陵城的同胞,就看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