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那份加急報告的陰影,並未隨著時間消散,反而在暗河後續的情報中越積越厚。陳九帶來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凝重。
“老板,林風報告,猴群數量還在增加。最初三個,現在確認有五個大型猴群被卷入‘朝拜’儀式。總數量估計超過七百隻了。”陳九站在吧台前,聲音壓得很低,臉色緊繃,“更麻煩的是,項目組請來的專家到了,帶了穿透性更強的聲波和地質探測設備。昨天強行往濃霧邊緣推進了五百米,結果設備全毀,兩個專家當場嘔吐昏迷,現在還在縣醫院觀察。林風說,他快壓不住了,上麵很重視,可能要派更專業的隊伍,甚至…上麵背景的。”
“上麵?”我放下手裡剛擦完的刻刀,指尖還沾著木屑。吧台上那塊刻著“許”字的金絲楠木牌,邊緣已經被摩挲得溫潤光滑。“他們去填坑嗎?”
“林風判斷,如果真派了硬茬子進去,衝突的可能性極大。”陳九眼神銳利,“那濃霧裡的東西…林風說,隔著那麼遠,用高倍望遠鏡偶爾捕捉到的模糊輪廓移動,都讓他心驚肉跳,絕對不是善類。他擔心一旦衝突爆發…”
後果不言而喻。凡人武裝,麵對能讓數百靈長類俯首稱臣的未知存在,下場不會比那些猴子好多少。更可怕的是,如果激怒了那東西,讓它衝出雲霧山脈…後果不堪設想。
“讓他儘力周旋,拖延時間。”我沉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另外,讓他把目前能公開的所有觀測數據、影像,尤其是捕捉到的次聲波或異常磁場數據,整理一份最詳細的,儘快發過來。特彆是那‘跪拜’儀式的具體時間和環境參數。”
“是!”陳九立刻記下。
“還有,”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客廳角落裡那個矮櫃,“給我和蘇雅準備身份。林風不是助教嗎?安排我們進他的項目組,掛個…野外記錄員或者民俗調研員的名頭。理由…就說我們對當地可能存在的古老山神崇拜傳說感興趣,想結合靈長類異常行為做交叉研究。要快,手續要乾淨。”
陳九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沒有絲毫驚訝,隻有絕對的服從:“明白!三天之內,身份和進山的手續一定辦妥!”
陳九離開後,店裡陷入了短暫的沉寂。蘇雅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盤剛洗好的水果,靜靜地放在吧台上。她沒有問,隻是看著我,眼神裡有擔憂,也有一種早已料到的平靜。
“聽到了?”我拿起一個蘋果,在手裡掂了掂,沒吃。
“嗯。”蘇雅輕輕應了一聲,拿起一塊濕布,開始擦拭已經很乾淨的台麵,“非去不可?”
“暗河的人擋不住。官麵上的人更擋不住。他們進去,就是送死,還可能惹出更大的亂子。”我咬了一口蘋果,脆甜多汁,卻嘗不出什麼滋味,“那東西…不管是什麼,現在看起來還守在那片霧裡。但被一群拿著槍炮的陌生人闖進家門,誰知道它會怎麼做?”
我看向蘇雅:“而且…這是目前為止,最明確、最接近的‘異常’。許仙的筆記…”我指了指自己心口,“這裡,有點東西了。雖然還弱得很,但…總得試試。不能總靠彆人拿命去填情報。”
蘇雅擦桌子的動作停住了。她沉默了幾秒,抬起頭,眼神清澈而堅定:“我跟你去。伏牛山那次報告裡的‘山姥’傳說,還有山南本地的一些零碎神話,我這段時間查過一些資料。也許…能幫上忙。”
她沒有提危險,沒有提害怕。隻是陳述一個事實——她能幫忙。
我看著她清瘦卻挺直的背影,心裡湧起一股暖流,衝淡了些許沉鬱。“好。”我隻說了一個字。
接下來的三天,店裡彌漫著一種臨戰前的緊繃。修煉的時間被壓縮,但更加專注。
心口那點微弱的涼意,如同初生的火苗,被我小心翼翼地嗬護、引導。
許仙筆記裡那些關於“靜心”、“守意”、“感知外物”的基礎法門,成了我反複錘煉的重點。
效果很微弱,但五感的敏銳度似乎又提升了一線。閉上眼睛,能更清晰地分辨出店裡不同角落細微的氣流變化,能聽到更遠處街道上行人模糊的對話片段。
同時,一種極其原始、近乎本能的“警覺”感開始萌芽。比如當陳九再次悄然出現在店外時,即使隔著玻璃門和一段距離,在他推門前的刹那,我心中就會莫名地微微一緊。這種感應還很模糊,時靈時不靈,遠談不上預警,但確實存在。
蘇雅則一頭紮進了故紙堆。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打開著各種古籍數據庫和地方誌的掃描件,旁邊攤開著筆記,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關鍵詞:“山魈”、“木客”、“山鬼”、“白猿公”、“無支祁”、“操蛇之神”…她試圖從浩如煙海的傳說碎片中,尋找可能與雲霧山脈那未知存在相關的蛛絲馬跡。
陳九的效率極高。第三天傍晚,兩份嶄新的證件、幾份蓋著紅章的“科研項目協作人員”介紹信,以及兩張前往山南省城的機票,就送到了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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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來的還有一個沉甸甸的登山背包和兩個結實的腰包,裡麵是陳九按照許仙筆記裡一些零散記載準備的“特殊物品”:幾種氣味刺鼻、研磨成粉的草藥包標注:驅蟲避瘴,慎用);幾塊刻畫著簡單卻透著古拙意味符文的木牌標注:寧神,效果未知);一小盒密封的、黑乎乎的藥膏標注:外傷急用,止血生肌);甚至還有一小袋用油紙包好的、混合了朱砂和某種礦物粉末的東西標注:破邪?慎之又慎!)。
“老板,蘇小姐,山裡條件艱苦,這些…或許能用上。”陳九的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都是按先生筆記裡能找到的方子準備的,效果…屬下不敢保證。另外,”他遞過來兩個小巧的、類似藍牙耳機的黑色裝置,“最新款的加密衛星通訊器,信號強,抗乾擾。萬一…萬一走散了,或者信號被屏蔽,或許能派上用場。電池續航一周。”
裝備齊整,再無拖延的理由。
出發的前夜,店裡格外安靜。我和蘇雅各自整理著行裝。
我將許仙的筆記本用防水袋仔細包好,貼身存放。那幾塊刻著符文的木牌和氣味濃烈的草藥包塞進腰包容易取用的位置。黑藥膏和那袋“破邪”粉末則小心地放在背包夾層深處。
最後,我打開行李箱,手指在那柄殘劍冰冷的劍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關上了箱蓋。帶它進山,意義不大,反而可能成為累贅。隻刻了一塊“許”字的小木牌,用紅繩穿了,掛在了脖子上,貼著皮膚,冰涼。
蘇雅則帶上了她的筆記本電腦配了大容量充電寶)、厚厚的筆記、還有幾件輕便保暖的衣物。她甚至還帶了一個小巧的數碼錄音筆和一支強光手電。
淩晨,天還沒亮,陳九的車就等在了店外。沒有多餘的話,我和蘇雅沉默地上了車。車子彙入城市稀疏的早班車流,朝著機場方向駛去。車窗外的城市燈火飛速倒退,熟悉的街景漸漸模糊。
飛機衝上雲霄,穿過厚重的雲層。舷窗外是刺目的陽光和無垠的藍天,下方是翻滾的雲海,壯闊得令人心折,卻無法驅散機艙內沉甸甸的氣氛。
蘇雅靠窗坐著,側臉映著舷窗的光,安靜地看著外麵。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胸前的那個小小護身符——那是她母親送給她的物件,一枚普通的玉觀音。
我閉上眼,嘗試著運轉許仙筆記裡的基礎法門,調整呼吸,將意念沉入心口。
那點微弱的涼意如同蟄伏的幼獸,緩緩蘇醒,隨著呼吸的節奏,極其緩慢地在胸腹間流轉。
每一次循環,都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清明,將旅途的疲憊和心中的雜念稍稍驅散。修煉帶來的五感提升,讓我能清晰地聽到機艙引擎的轟鳴、氣流摩擦機身的嘶嘶聲、甚至隔了幾排座位一個嬰兒細微的啼哭。
但更重要的,是心中那份因為“力量”哪怕極其微弱)萌芽而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沉靜。
這不是旅行,是踏入未知戰場的開端。山南的雲霧之中,等待著我們的,可能是盟友,也可能是比天庭爪牙更可怕的敵人。但無論如何,這一步,必須邁出去。
飛機開始下降,穿透雲層。下方,連綿起伏、蒼翠如墨的群山輪廓逐漸清晰,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其中一片區域,被濃厚的、仿佛凝固不動的灰白色雲霧籠罩著,即使在萬米高空,也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
那裡,就是雲霧山脈。那裡,有七百隻猴子在朝拜。
那裡,藏著我們此行追尋的答案,也可能是…無法預知的凶險。
飛機落地時的輕微震動傳來。我睜開眼,眼中再無迷茫,隻有一片沉凝如水的平靜。
山南省城機場帶著一股潮濕的、混合著泥土和植物清香的獨特氣息,與北方乾燥凜冽的空氣截然不同。剛出閘口,一個穿著衝鋒衣、戴著黑框眼鏡、身材精乾的年輕人就迎了上來,眼神銳利地掃過我和蘇雅,隨即定格在我臉上,微微點了點頭。
“李老師?蘇老師?”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書卷氣和乾練,“我是林風,項目組的助教。車在外麵,這邊請。”沒有多餘的寒暄,確認身份後立刻轉身帶路,動作乾淨利落。
陳九安排的身份天衣無縫。林風開的是一輛半舊的越野車,掛著當地牌照,後備箱裡塞滿了各種野外裝備:帳篷、睡袋、地質錘、樣本箱、還有幾台用防震箱裝著的精密儀器。車子駛出省城,高樓大廈迅速被起伏的丘陵和鬱鬱蔥蔥的植被取代。空氣越發清新濕潤,帶著南方山林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情況比報告裡寫的更…詭異。”林風一邊開車,一邊打破了沉默,聲音透過引擎的噪音傳來,帶著壓抑的凝重,“猴群的‘朝拜’儀式感越來越強。以前隻是聚集跪拜,現在…它們會提前清理出一片區域,叼來新鮮的野果、甚至一些閃亮的礦石碎片,堆放在朝向濃霧中心的方向,像是在…上供。”
他頓了頓,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而且,數量還在增加。昨天傍晚觀測到的,是六個猴群,總數絕對超過八百隻了。那場麵…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頭皮發麻。幾百隻猴子,一聲不吭,就那麼跪著,對著那片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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