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下凡”小店的玻璃門滋啦一聲關上,把齊天那句“今晚彆給俺帶韭菜盒子!聞著像豬食!”的嫌棄咆哮關在門內。我和蘇雅站在傍晚的街燈下,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即將奔赴“戰場”的悲壯。
蘇雅家,書香門第字麵意義,客廳書牆頂天立地),空氣裡常年飄著舊書頁和檀香的味道。門一開,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撲麵而來,但今天,似乎還混雜著難以言喻的審視?
“小李來啦!快進來快進來!”王阿姨蘇母)係著碎花圍裙,笑容滿麵地迎出來,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和蘇雅身上來回掃了好幾遍,重點關照了一下我倆並肩的距離約等於安全社交距離)。“路上堵不堵?小雅這孩子,也不知道早點帶你回來,餓了吧?老蘇!彆擺弄你那破瓦罐了!小李來了!”
客廳裡,蘇建國教授蘇父)正戴著白手套,對著茶幾上一個灰撲撲、缺了個口的陶罐,拿著放大鏡看得入神,聞言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像發現了新遺址:“玉奇!來得正好!快來看!剛收的,疑似西羌遷徙時期的三足鬲!這紋飾,這火候…嘖嘖!”
我瞬間感覺從“孩子對象”無縫切換成了“考古實習生”。硬著頭皮湊過去,對著那個灰頭土臉的罐子努力擠出“好厲害”的表情。蘇雅則如蒙大赦,飛快地溜進廚房:“媽!我來幫你!”
於是,客廳就成了我和蘇教授的“民俗考古學術研討會”。
“玉奇啊,上次你提到那個青牛鎮供奉天蓬元帥的現象,我查了不少資料!”蘇教授興致勃勃,唾沫星子差點飛到三足鬲上,“這絕非孤例!你看啊,在閩南沿海,漁民拜媽祖,但也拜‘鎮海豬王’!在湘西某些地方,獵戶拜山神,也拜‘野豬將軍’!這說明什麼?說明在底層民眾的信仰體係裡,實用主義是第一位的!管他豬八戒還是豬剛鬣,能保佑豬不生病、能出欄賣好價錢的,就是好神仙!這種樸素的功利性崇拜,恰恰是民俗學最鮮活的研究樣本!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隻會講大道理的泥塑強多了!”蘇教授越說越激動,揮舞著手臂,差點把旁邊一個青花瓷筆筒掃下桌。
我隻能小雞啄米式點頭,嘴裡嗯嗯啊啊,眼神時不時瞟向廚房,祈禱開飯的號角快點吹響。心裡卻在瘋狂吐槽:教授!您知道您口中那個“樸素的泥塑”現在可能正在某個建築工地填坑嗎?而且它的“願力”還被某個嫌棄它的猴兒吸乾了嗎?
好不容易熬到開飯。滿滿一桌家常菜,色香味俱全,暫時衝淡了學術研討會的壓力。王阿姨不停地給我和蘇雅夾菜,尤其是我麵前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小李,多吃點!瞧你瘦的!是不是小雅平時不做飯,淨讓你吃外賣了?”王阿姨嗔怪地瞪了蘇雅一眼。
“媽!我哪有!”蘇雅抗議,耳朵尖有點紅。
“阿姨,蘇雅做的…呃…能量餐,很…健康!”我趕緊打圓場,想起蘇雅那些用靈氣探測器“優化”過的、味道清奇的沙拉,違心地點讚。
飯吃得差不多了,氣氛正溫馨和諧。王阿姨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目光卻帶著一種“圖窮匕見”的銳利,在我和蘇雅臉上來回掃視。
“小李啊,”王阿姨開口了,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力量,“你看,你跟小雅…住在一起也這麼久了…”
噗!我一口飯差點嗆進氣管!蘇雅正在喝湯,猛地低下頭,假裝被湯燙到,咳得驚天動地,耳朵徹底紅透。
“咳…咳咳…媽!你說什麼呢!”蘇雅紅著臉抗議,眼神躲閃。
王阿姨不為所動,笑眯眯地看著我:“阿姨不是老古板,年輕人嘛,有自己的生活節奏。但是呢,這感情穩定了,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下一步了?什麼時候帶小雅回去見見你父母?或者…我們兩家先見個麵?商量商量…嗯?”那聲“嗯”拖得意味深長,充滿了“你懂的”的暗示。
壓力瞬間如山崩海嘯般砸在我頭上!嘴裡美味的紅燒肉瞬間味同嚼蠟。見父母?談婚論嫁?我腦海裡瞬間閃過菩提巷的黑暗、齊天自爆元神時的星辰碎裂聲、項羽自戕、劉邦胸膛被骨爪洞穿、許仙燃儘生命與老道同歸於儘的畫麵…還有那高高在上、視眾生如螻蟻的天庭!血海深仇未報,前路凶險未卜,我拿什麼去承諾一個安穩的未來?拿什麼去保證蘇雅不會成為下一個倒在掀天路上的犧牲品?
“呃…阿姨…”我艱難地咽下嘴裡的食物,感覺喉嚨乾得發緊,眼神根本不敢看蘇雅,隻能死死盯著碗裡那座“菜山”,“這個…不急…不急…我和蘇雅…都還年輕…事業也剛起步…那個心理谘詢室…還有好多事…”語無倫次,借口蒼白得像紙糊的城牆。
“是啊媽!我們工作忙死了!哪有時間想那些!”蘇雅趕緊接話,聲音有點發虛,筷子無意識地戳著碗裡的米飯,“安如他…他那個店…剛有起色…我還得幫他搞…搞民俗調研呢!對吧安如?”她踢了我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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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調研!特彆忙!”我如蒙大赦,瘋狂點頭,端起碗猛扒飯,恨不得把頭埋進碗裡,化身一台無情的乾飯機器。“阿姨您這紅燒肉做得真絕!再來一塊!”
王阿姨看看埋頭乾飯、仿佛餓了三天的我,又看看眼神飄忽、臉頰緋紅的女兒,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終化作一聲輕歎,沒再繼續追問。“行吧行吧,你們年輕人有主意…吃飯,吃飯。”
後半頓飯,氣氛微妙得像繃緊的弦。蘇教授似乎完全沒感受到這無聲的硝煙,還在興致勃勃地跟我討論西域某個新發現的岩畫裡疑似“豬首人身神隻”的圖案,與青牛鎮信仰的關聯性。我心不在焉地應和著,味蕾仿佛失靈,隻盼著這頓飯快點結束。
終於,在王阿姨“有空常來”的叮囑和蘇教授“下次帶你看我剛修複的漢簡”的熱情邀約中,我和蘇雅逃也似的離開了蘇家。
初秋的夜風帶著涼意,吹在發燙的臉上。兩人並肩走在回店的路上,路燈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誰也沒說話,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名為“尷尬”的粘稠物質,比青牛鎮的豬糞味還讓人窒息。
“那個…”我清了清嗓子,感覺聲音有點乾澀,“阿姨她…就是關心你…”
“我知道。”蘇雅低著頭,踢著路邊一顆小石子,聲音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