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在穀口詭異地平息了,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界限。越靠近那座暗沉、粗糲的廟宇,之前幻象帶來的靈魂撕裂感和徹骨寒意,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
這平靜並非祥和,更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表麵光滑如鏡,內裡卻潛藏著令人窒息的冰冷。腳步踩在廟前鋪滿細沙的硬地上,發出單調的回響。空氣異常潔淨,沒有一絲風,也沒有戈壁慣有的塵土氣息,隻有一種乾燥的、近乎真空的沉寂,壓迫著耳膜。
我驚訝地發現,胸腔裡那股因死亡幻象而翻騰的冰冷虛無感,正在被一種奇異的暖意取代。這暖意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心底滋生,如同溫熱的泉水,汩汩流淌過四肢百骸。一種莫名的、近乎“圓滿”的舒適感包裹了我。焦躁、恐懼、甚至之前對齊天複仇計劃的隱隱憂慮,都在迅速淡去。
眼前粗陋的廟宇,線條仿佛也變得柔和、莊嚴起來。耳邊似乎響起了若有若無的梵唱,空靈而撫慰人心,驅散了所有雜念。我甚至感覺到嘴角不由自主地想要向上彎起,一種大徹大悟般的“慈悲”感油然而生。
“我佛…慈悲…”這四個字幾乎要不受控製地從我口中溢出,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虔誠和…解脫感。
“好舒服…”身旁的蘇雅發出一聲夢囈般的低歎。她微微仰著頭,閉著眼,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近乎聖潔的光暈,之前的銳利和冰冷蕩然無存,隻剩下一種空靈的寧靜和淡淡的喜悅。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都輕盈得快要飄起來。“…放下…自在…彼岸…”她無意識地呢喃著,腳步虛浮,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就要朝著那幽深的門洞走去。
“醒醒!都他媽給俺醒醒!”
一聲炸雷般的低吼,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刺耳沙啞,猛地劈開了這片詭異的寧靜!
是齊天!
他像一尊石像般釘在原地,一步未進。暗金色的眼眸裡沒有半分“佛性”的暖意,隻有冰封萬載的寒潭,深處燃燒著壓抑到極致的暴怒火焰。他臉色鐵青,肌肉緊繃,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那不是熱汗,而是抵抗某種巨大精神侵蝕時產生的冷汗。他死死咬著牙,下頜線繃得像刀鋒,那根扭曲的不鏽鋼晾衣架被他反手握在身後,尖銳的鉤子抵著自己的掌心,似乎想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他的吼聲如同冷水澆頭,我和蘇雅渾身一激靈!
那股令人沉溺的“佛性暖流”如同遭遇了堅冰,瞬間退卻了大半。殘留的舒適感與驟然回歸的冰冷現實在意識中激烈衝撞,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我猛地甩了甩頭,驚駭地發現自己剛才竟真的想對著這破廟頂禮膜拜!蘇雅也踉蹌一步,睜開的眼中充滿了後怕的迷茫,那空靈的寧靜被瞬間擊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驚疑。
“這廟…不對勁!”我喘著粗氣,心臟狂跳,殘留的“慈悲”感與強烈的違和感在體內撕扯,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這股味兒…道貌岸然得讓人發毛!比t的傳銷組織洗腦還邪門!”我看向齊天,試圖從他身上找到參照,“猴哥!這鬼地方,跟你當年砸的那個小西天比,哪個更他娘的能裝?”
齊天聞言,嘴角咧開一個極其猙獰、毫無笑意的弧度,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黑洞洞的門,仿佛要將其燒穿,從牙縫裡擠出冰冷刻骨的聲音:
“嗬…小西天?那幫妖怪搞出來的玩意兒,頂天了就是披張畫皮,畫虎不成反類犬!貪的是香火,圖的是血食!假是假,好歹透著股子妖魔鬼怪的‘真性情’!”
他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落在乾燥的石板上,瞬間被吸收,不留一絲痕跡。
“你再看看這兒!”他手中的晾衣杆猛地指向聖僧寺粗糲的巨石牆壁,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極致的厭惡和譏諷,“這地方…這股子味兒!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連他娘的一塊石頭縫裡都透著一股‘我是正派’、‘我為你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假正經!比那幫妖怪惡心一萬倍!虛偽!假清高!用這狗屁不通的‘佛光’給你洗腦,讓你忘了疼,忘了恨,忘了自己是誰!讓你心甘情願變成一尊沒腦子的泥胎木偶!”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卻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花果山焦土的硝煙氣息,仿佛是他對抗這“佛性”侵蝕的武器:
“妖魔害人,好歹明刀明槍!這地方…殺人不見血,誅心!比妖魔…更讓俺老孫作嘔!”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咆哮出來的,聲浪撞在石壁上,激起沉悶的回響,瞬間將那殘留的、蠱惑人心的“梵唱”徹底擊碎。
我和蘇雅徹底清醒了。冷汗浸透了後背,殘留的“舒適感”變成了粘膩的冰冷,如同毒蛇爬過皮膚。齊天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開了這聖潔表象下的腐朽內核。這不是救贖之地,這是更高明、更惡毒的屠宰場!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走!”齊天不再看我們,他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凶獸,眼中隻剩下門洞後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將那根扭曲的晾衣架橫在身前,雖然寒酸,卻透著一股決絕的凶悍。他不再抵抗那股“佛性”的誘惑,而是將心中滔天的恨意與暴戾化作最堅固的盔甲,裹挾著冰冷的殺意,一步踏出!
沉重的靴底踩在廟前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清晰的、如同戰鼓擂響的腳步聲。
“進去!看看俺那‘慈悲為懷’的好師傅…到底給俺準備了什麼‘驚喜’!”
我和蘇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絕和警惕。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殘留的不適與幻覺帶來的陰影,緊隨其後,踏入了聖僧寺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幽暗門洞。
門洞內外的溫差大得驚人。外麵是戈壁的燥熱,裡麵卻瞬間跌入一種地窖般的陰冷。光線被徹底吞噬,隻有門洞處透進的一線天光,勉強勾勒出前方一個狹窄、壓抑的空間輪廓。空氣凝固,帶著濃重的、陳年的香灰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石粉的味道,冰冷地鑽入鼻腔。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將我們包裹。身後的天光,在踏入的瞬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滅,隻留下一個越來越小的、慘白的光斑,最終徹底消失在門洞的拐角。
絕對的黑暗降臨。
隻有三人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齊天手中那根扭曲的晾衣杆,偶爾在冰冷的地麵上拖拽時,發出極其輕微、卻令人心悸的金屬摩擦聲。
沙…沙…沙…
如同死神的低語,在無邊的黑暗中蔓延。
“跟緊!”齊天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壓得極低,卻像砂輪摩擦般刺耳,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狂暴。他手中的不鏽鋼晾衣架在絕對的黑暗中失去了最後一點反光,隻能偶爾聽到它劃過地麵或撞到石壁發出的輕微刮擦聲,如同黑暗中潛行的毒蛇在吐信。
我們摸索著前行。空間似乎並不大,但結構異常簡單,或者說,空曠得令人心慌。沒有偏殿,沒有回廊,仿佛整個寺廟的核心,就是這單一的石室。那股無處不在的“佛性”壓力並未消失,反而在這封閉的黑暗中變得更加凝練、更具滲透性。它像無形的觸手,纏繞著意識,試圖再次將那種虛假的“平和”與“慈悲”注入腦海。
我緊守心神,默念著項羽自刎的血色、劉邦斷頭的驚悚、許仙沉湖的死寂,用這些冰冷的死亡圖景對抗著那誘人沉淪的暖流。身旁蘇雅的呼吸同樣急促而克製,顯然也在進行著激烈的精神對抗。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隻有十幾步,前方帶路的齊天猛地停下了腳步。
“到了。”他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幾乎在同時,一種微弱、卻足以穿透靈魂的光芒,在前方緩緩亮起。
那光芒並非來自燈火,而是源自黑暗深處,一尊盤膝而坐的身影。光芒很柔和,是純粹的金色,帶著一種聖潔、悲憫、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頂禮膜拜的奇異力量。它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驅散了小範圍的黑暗,照亮了那尊盤坐於石台之上的——金蟬子塑像。
塑像並不高大,約莫真人大小,材質非金非玉,是一種溫潤如玉卻又隱隱流動著金色光暈的奇異石料。雕刻技藝登峰造極,每一道衣紋都流暢自然,仿佛被微風吹拂。麵容更是栩栩如生,眉目低垂,嘴角噙著一抹悲天憫人的微笑,眼神空靈而深邃,仿佛洞悉世間一切苦難,又蘊含著化解一切痛苦的智慧。那柔和的金光,正是從塑像內部散發出來,籠罩著它,也彌漫在周圍狹小的空間裡。
僅僅是看著這塑像,之前被強行壓下的那種“佛性圓滿”感就再次洶湧襲來,比之前強烈十倍!梵唱聲直接在腦海中轟鳴,仿佛有無數聲音在低語:“放下…皈依…得大自在…”一種強烈的衝動驅使著膝蓋發軟,想要跪拜下去,獻上所有的虔誠。
“嘶…”蘇雅發出一聲痛苦的抽氣,身體晃了晃,雙手死死按住太陽穴,指節發白。她眼中時而迷茫,時而掙紮,顯然那“成佛”的誘惑再次猛烈衝擊著她的意誌。
“哼!”齊天一聲冷哼,如同驚雷炸響!他猛地踏前一步,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尊散發著柔和金光的塑像,臉上沒有絲毫的敬畏或感動,隻有一種被徹底點燃的、焚燒一切的暴怒和…深深的厭惡!
“裝!接著給俺裝!”他咆哮著,聲音在狹窄的石室裡激起沉悶的回響,震得頭頂簌簌落下細小的石塵,“慈悲?悲憫?俺呸!”他猛地指向那塑像悲憫微笑的臉,指尖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看看這玩意兒!看看這光!這就是那些愚夫愚婦幾百年來磕頭燒香,用他們的恐懼、他們的愚昧、他們的血肉供奉出來的‘信仰’!是毒藥!是枷鎖!是這老禿驢留在這世上…最惡心的玩意兒!”
他眼中燃燒著瘋狂,猛地將手中扭曲的晾衣杆高高舉起,那廉價的金屬在塑像柔和的金光映照下,顯得如此脆弱可笑,卻又帶著一股決絕的凶悍。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砸了它!”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已如炮彈般衝出!手中的晾衣杆帶著全身的力量和滔天的恨意,狠狠砸向塑像的頭顱!
“鐺——!!!”
一聲震耳欲聾、完全不似金屬撞擊石頭的巨響轟然爆發!刺耳的音波如同實質的錘子,狠狠砸在我們的耳膜和心臟上!巨大的反震力讓齊天虎口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扭曲的晾衣杆!但那塑像,竟然紋絲不動!隻在被擊中的額角處,留下了一道極其細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白痕!它周身流動的金光隻是劇烈地蕩漾了一下,仿佛水波被投入巨石,隨即又恢複了那種柔和、穩固、令人絕望的聖潔。
“怎麼可能?!”我駭然失色。齊天剛才那一擊的力量,足以開碑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