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碾過覆蓋薄雪的山路,顛簸搖晃。車燈切開濃墨般的黑暗和紛飛的雪幕,隻照亮前方一小段濕漉漉的柏油路。車內暖氣開得很足,皮革和煙草的味道混合著,悶得人有些發暈。蘇雅靠在我肩上,閉著眼,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我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車燈染成昏黃的雪影,腦子裡還回蕩著墳頭枯草在風雪中倔強搖曳的沙沙聲。
開車的陳九打破了沉默,聲音和這雪夜一樣平穩,沒什麼起伏:“老板,機票和倭國那邊的住宿都安排好了。明早八點的航班。黑疫使…大師的身份,也處理妥當了,用的是‘民俗學者’的交流簽證,應該不會有問題。”
“嗯,辛苦了,老陳。”我應了一聲,嗓子還有點啞。
“倭國那邊的暗河兄弟已經接到消息,會全力配合。落地後,行程、向導、後勤,都有人負責。”陳九頓了頓,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怕您對那邊不熟,林風…今天下午的飛機,已經先過去了。他讀書的時候在倭國待了兩年多,也算是那邊出身的,人頭熟,路子也野。到了那邊,有什麼不方便的,或者需要打聽點…不那麼合規的消息,直接跟他說。”
林風?那個總是笑眯眯、眼神卻像狐狸一樣精明的家夥?看來陳九是真上心了,連這步棋都提前走了。
“好,替我謝謝兄弟們。”我點點頭,心裡有點暖,又有點沉。暗河這幫人,是許仙留給我的底子,也是兄弟。為了許仙的仇,為了我這攤子“掀天”的破事,他們跟著擔驚受怕,甚至可能搭上性命。這份情,太重。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隻有輪胎壓過雪地的沙沙聲和暖風機的低鳴。雪更大了,鵝毛般的雪片前赴後繼地撞在擋風玻璃上,被雨刮器粗暴地掃開,留下一道道短暫的水痕。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陳九不會再開口時,他那平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遲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老板…”
“嗯?”
陳九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指節有些發白。他從後視鏡裡看著我,眼神複雜,那裡麵不再是慣常的冷靜和服從,而是混雜著一絲深藏的憂慮,甚至…一絲茫然。
“先生的仇…真的能報嗎?”他問得很輕,聲音幾乎被掩蓋,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
“我們…我們都看見了。那些…東西的手段。”他艱難地吐出“東西”這個詞,顯然是想到了醫院那晚的煉獄,想到了老王的慘狀,想到了黑疫使那非人的力量。更是想到了老道跟虞小曼。
“暗河的兄弟,都是好手,槍玩得溜,刀使得快,可…那都是凡間的路數。先生留下的家業再大,錢再多,在那些…存在麵前,跟紙糊的有什麼區彆?”
他的聲音裡,第一次透露出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力感。這個向來像磐石一樣可靠的漢子,他的信心,也被那超越常理的神魔之力,砸出了裂痕。
我沉默著。車外的風雪聲似乎更大了。蘇雅在我肩頭動了動,但沒醒。
我知道陳九的意思。他不是退縮,更不是質疑。他隻是…怕了。怕兄弟們白白送死,怕許仙的仇最終石沉大海,怕所有的掙紮在那高高在上的“天”麵前,都隻是螻蟻徒勞的悲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車廂裡的皮革味灌入肺腑。然後,我伸出手,隔著座椅,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陳九緊繃的肩膀。
“怕啥?”我的聲音不高,但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我自己都沒想到的篤定,像是在對陳九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有我在呢。”
陳九的身體微微一震,從後視鏡裡看向我。
“再說了,”我咧了咧嘴,試圖扯出一個輕鬆點的笑容,雖然可能比哭還難看,“咱現在也不是光杆司令了。樓上那位天天捅天花板的猴哥,你瞅他那架勢,是吃素的?還有那位…大師,彆看他現在吃飯怕燙、喝酒上頭,以前可是西天排得上號的瘟神!發起狠來,夠那些鳥人喝一壺的!”
提到齊天,陳九緊繃的嘴角似乎鬆動了一絲。顯然,齊天那非人的力量和越來越強的氣場,他看在眼裡。至於黑疫使…雖然形象反差太大,但醫院那晚的恐怖,他親身經曆過收尾的過程,知道一些。
“齊天大聖…我大概…能猜到一點。”陳九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麵對傳說走入現實的敬畏,“可…”
“沒啥可是的!”我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天塌了,有我們這些高的頂著!你們暗河,就給我把後勤搞好,情報弄準,護好自己,彆他媽瞎逞英雄!這就是幫大忙了!”
我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重量:“陳九,我知道許仙跟你們的感情,那是過命的交情。但你也彆小看了我跟許仙的交情!他是我兄弟,他死了,這仇就烙在我骨頭上了!項羽、劉邦…他們也都看著我呢!”
我指了指車窗外風雪彌漫的、城郊山的方向。
“路難走,我知道。對手不是人,我也知道。”我看著後視鏡裡陳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可再難,再不是人,這路,我們也得走下去!為了那些躺下的兄弟,為了不讓更多兄弟躺下,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是閻羅殿,老子也得給它掀開條縫,看看那天後麵,到底他媽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話音落下,車廂裡隻剩下風雪拍打車窗的劈啪聲和暖風機的嗡鳴。陳九沒有再說話,隻是握著方向盤的手,似乎不再那麼僵硬了。他用力地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專注,死死盯著前方被大雪籠罩的道路,仿佛要將那風雪撕開一道口子。
車子在茫茫雪夜中疾馳,像一葉孤舟,卻又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蘇雅在我肩頭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店裡就雞飛狗跳。齊天扛著他那根被盤得油光水亮的不鏽鋼晾衣杆,在狹窄的空間裡“咻咻”地模擬著突刺動作,嘴裡還自帶音效,金瞳裡燃燒著幾乎要實質化的亢奮火焰,仿佛金箍棒已經在向他招手。蘇雅則像個精準的後勤官,清點著幾個鼓鼓囊囊的背包,嘴裡念念有詞:“證件、應急藥、換洗衣物、充電寶…猴哥!彆耍了!你的洗漱包塞進去沒?”
我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昨晚墳頭風雪帶來的沉重感還沒完全散去,就被這出征前的喧鬨衝淡了不少。目光掃過角落,落在黑疫使身上時,不由得一愣。
謔!大變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