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沒有可是。”我打斷她,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聽話。留在家裡,就是幫最大的忙。相信我,我一定會儘力找到爺爺的下落。”
小野葵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低聲道:“…嗯。安如桑…您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站起身,對林風使了個眼色,“我們走。”
林風立刻跟上。走出小院,門外早已有數名暗河精銳肅立等候。清晨的海見町依舊寧靜,隻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單調聲響,以及早起漁民收拾漁具的零星動靜。但那些躲在門窗後的窺探目光,比昨天更加密集和複雜。
我們沒有停留,在林風等人的護衛下,快步穿過寂靜的村巷,朝著碼頭走去。
碼頭比村裡更顯破敗,停泊著幾艘飽經風霜的小漁船。但今天,一艘線條流暢、塗裝低調卻透著精悍氣息的黑色快艇,如同蟄伏的獵豹,靜靜地停靠在最外側的泊位上,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艇身上看不到任何標識,但裝備的先進雷達、聲呐裝置和強光燈,無聲地彰顯著它的不凡。
“老板,船準備好了。”快艇上,一名穿著黑色防水服、氣質精悍的暗河成員跳下來,恭敬行禮。他是這艘船的船長,也是暗河在倭國海域的頂尖好手。
“嗯,出發。”我率先踏上快艇。
引擎發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快艇如離弦之箭般劃開平靜的海麵,朝著遠方那片被薄霧籠罩、傳說中詭譎莫測的海域——龍三角疾馳而去。
林風站在我身邊,遞過來一個防水文件夾:“老板,這是昨晚整理的最新資料,包括龍三角已知的所有異常磁場坐標,以及我們聲呐掃描到的幾次異常聲波位置圖。”
我接過文件夾,快速翻閱著。海風帶著鹹腥和寒意,猛烈地吹拂著頭發和衣襟,讓一夜未眠的頭腦清醒了不少。快艇的速度極快,海見町那破敗的輪廓迅速被拋在身後,變成海岸線上模糊的小點。
隨著深入海域,天空變得更加陰沉,厚重的雲層低低壓在海麵上,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陽光被徹底遮蔽,海水的顏色也從近岸的灰綠,逐漸變成了深沉的、近乎墨黑的藍。四周除了快艇引擎的轟鳴和海浪的呼嘯,再無其他聲音,連常見的海鳥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感籠罩著這片海域。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感。那不是風暴來臨前的沉悶,而是一種更深邃、更粘稠的,仿佛來自深海的、帶著硫磺和腐朽氣息的惡意。呼吸間,都能感受到那股陰冷潮濕、直透骨髓的寒意。
“老板,我們進入龍三角外圍了。”林風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凝重,他指著駕駛艙內的一個屏幕,“磁場讀數開始異常波動,比預想中更快。”
我看向屏幕,代表磁場的曲線如同狂亂的蛇群,劇烈地上下竄動。聲呐屏幕上,原本清晰的回波也開始變得模糊、扭曲,時不時出現大片無法解析的雜波區,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深海之下緩緩蠕動,乾擾著探測。
快艇繼續向前,海水的顏色更深了,墨藍中甚至透出一種不祥的幽綠磷光。浪頭也變得詭異起來,不再是規律的起伏,而是毫無征兆地突然拱起,形成短暫的、如同小山般的陡峭浪峰,又無聲地塌陷下去,留下翻滾的白色泡沫漩渦。海麵上漂浮著一些難以名狀的、仿佛油脂般的汙濁物,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減速,保持警戒。”我沉聲下令。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這片死寂而躁動的墨海。
快艇在墨黑幽綠的海浪間起伏,引擎保持著低沉的轟鳴。
這片海域,我並不陌生。不久前,就是在這裡,我們撕裂了海坊主那混合著章魚觸手與海龜甲殼的龐大身軀,吞噬了它那蘊含著怨念與深海本源的汙穢核心。也正是那次深潛,在鋪滿禺狨國猴族骸骨的平台上,我悄悄藏起了那片深青色、邊緣帶著暗金梵文痕跡的蛟魔王鱗片。
此刻,鱗片在貼身口袋裡微微發燙,仿佛與這片吞噬了它主人的海域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老板,聲呐受到強烈乾擾,探測深度和精度都大幅下降。”船長緊盯著屏幕上扭曲跳動的線條和混亂的雜波區,聲音透過防風通訊器傳來,帶著凝重,“深海掃描幾乎失效。隻能依靠目視和海麵漂浮物搜尋了。”
“知道了。保持航速,沿著洋流方向和最近幾次異常聲波點的連線區域巡航,重點觀察海麵漂浮物。”我沉聲下令。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掃視著波濤起伏、泛著不祥磷光的海麵。林風和其他幾名暗河成員也分散在船舷兩側,手持強光手電和高倍望遠鏡,仔細搜尋。
時間在壓抑的死寂和引擎的轟鳴中流逝。在如同巨大墳場般的海域穿行。
除了偶爾出現的、散發著惡臭的油脂狀漂浮物和一些破碎的海洋垃圾,一無所獲。那份沉甸甸的“找不到”的可能性,像冰冷的鉛塊壓在心頭。
“東北方向!有情況!”一名在船頭了望的暗河成員突然高聲喊道,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強光手電的光柱也齊齊打向那個方向。
隻見距離快艇約兩百米外的海麵上,漂浮著一個暗色的物體。它不像常見的垃圾或浮木,輪廓模糊,隨著海浪沉沉浮浮。
“靠近!慢速!”我立刻下令,心臟不受控製地收緊。
快艇小心翼翼地調整方向,放慢速度,朝著那漂浮物駛去。距離逐漸拉近,那模糊的輪廓在強光下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人!
不,更準確地說,是半個人!
一具穿著深藍色、沾滿海藻和汙漬的漁民布衣的上半身屍體,麵朝下漂浮在海水中。腰部以下的位置,是如同被某種無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撕裂開的、參差不齊的斷口!斷口處血肉模糊,被海水浸泡得發白腫脹,一些破碎的衣物纖維和…難以名狀的暗紅色組織粘連著。海水在斷口處形成小小的漩渦,帶出絲絲縷縷的暗紅色。
雖然麵目被海水泡脹且朝下無法看清,但那身熟悉的衣服,那花白的頭發,還有那乾瘦的體型…瞬間擊中了我的記憶!
小野健太郎!
“是…是老爺子!”林風的聲音帶著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顯然也認出來了。
快艇終於靠近。引擎熄火,隻留下低沉的怠速聲。海風嗚咽著,卷起冰冷的水汽撲打在臉上。船上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嘩嘩聲,顯得格外刺耳。
兩名穿著防水服、戴著厚手套的暗河成員迅速放下小型打撈網,動作精準而肅穆。他們小心地、儘可能輕柔地將那漂浮的半截遺體打撈上來,平放在快艇尾部臨時鋪開的防水布上。
我走上前,蹲下身。海腥味混合著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腐敗氣息彌漫開來。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殘軀,看著那猙獰的、仿佛被野獸撕咬開的腰部斷口,我的拳頭在身側無聲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這傷口…這手法…和小野葵奶奶當年的死狀,如出一轍!
海坊主明明已經被我們徹底消滅了!它的核心都被我吞噬了!怎麼還會有這種東西?!難道真如清源道人所言,海坊主隻是“看門狗”?真正的“海神”,那個需要童男童女獻祭、能用如此殘忍手段懲罰信徒的恐怖存在,依然潛藏在這片深海的某個角落?!
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胸腔裡熊熊燃燒,幾乎要衝破理智。但看著這具殘破的遺體,看著林風等人肅穆而隱含悲痛的眼神,我強行將那股毀滅的衝動壓了下去。
“確認身份了嗎?”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
林風蹲在另一邊,小心地檢查著遺體的特征,重點看了看那乾枯的右手。他沉默地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基本確認,是小野健太郎。右手食指和拇指關節處的舊傷疤痕,特征吻合。”
果然…
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帶著死亡氣息的空氣。腦海中浮現出老人渾濁卻充滿托付的眼神,浮現出他最後對小葵說的那些如同遺言般的話語…他果然是以這種方式,“去見”他那個同樣死於“海神”之手的妻子了。用自己的命,去平息那未知存在的“怒火”,妄圖換取小葵的安全。
愚蠢!悲壯!卻又充滿了底層凡人麵對無法理解、無法抵抗的恐怖時,最絕望的掙紮!
“老板…”林風看向我,等待指示。是帶回去,還是…按照漁民的傳統海葬?
我睜開眼,眼底的赤金色光芒一閃而逝,隨即被深深的冰冷覆蓋。我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地蓋在那殘破不堪的遺體上,遮住了那猙獰的傷口。
“收殮好。”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帶回去。”
“是!”林風立刻應道,指揮手下進行細致的包裹處理。
快艇引擎重新發出低吼,調轉船頭,朝著海見町的方向駛去。來時帶著沉重與探尋,歸時卻載著冰冷的死亡與更加深邃的謎團。
我站在船頭,迎著冰冷刺骨的海風,望著那片吞噬了禺狨國、吞噬了小野葵爺爺奶奶、也隱藏著真正“海神”的墨黑色海域。蛟魔王的鱗片在口袋裡散發著持續的、冰冷的悸動。
清源道人的信,蛟魔王的鱗片,禺狨王的石碑,還有眼前這血淋淋的“海神”印記…所有的線索,所有的血債,都指向了這片深海的更深處,指向了那個所謂的“歸墟之眼”和“被遺忘的戰場”。
小葵…我該如何告訴你這個殘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