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盤膝坐於冰冷的青黑石板上,靈力在體內奔騰流轉,修複著被蛟魔王一聲輕哼震出的沉重內傷。金丹旋轉,吞噬進化的能力全力運轉,將侵入體內的那股浩瀚威壓絲絲縷縷地煉化、吸收。幾個小時過去,翻騰的氣血終於平複,撕裂般的痛楚也減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我緩緩睜開眼,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傷勢雖未痊愈,但已無大礙。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目光冰冷地投向那依舊被鎖鏈懸吊、仿佛亙古不變的巨大青蛟。
“老泥鰍,”我聲音沙啞地開口,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耐,“你等的人呢?怎麼還沒到?莫不是你的‘命運洞察’也有不準的時候?”
蛟魔王那顆巨大的頭顱微微動了動,渾濁的暗金巨眼緩緩睜開,掃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靜得令人心悸。
“不急…”它的聲音依舊嘶啞乾澀,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篤定,“他…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落!
一股極其熟悉、卻又讓我心頭猛沉的氣息,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巨石,驟然穿透了這深海囚籠的重重禁製,清晰地降臨!
這氣息…是蘇雅的靈力波動!還有齊天那狂暴凶戾的妖氣!以及黑疫使那枯寂冰冷的寂滅本源!
“不好!”我心中咯噔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不等我有所反應,前方那幽深黑暗的青石階梯儘頭,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視了巨大的水壓和空間阻隔,驟然閃現!
當先一人,正是蘇雅!她清麗的臉龐此刻罩著一層寒霜,眼神銳利如刀,死死地鎖定在我身上!在她身後,左邊是齊天,那雙火眼金睛燃燒著熊熊怒火,獠牙外露,渾身散發著擇人而噬的凶戾氣息!右邊則是黑疫使,枯槁的臉上毫無表情,但那枯寂的眼神深處,也翻湧著冰冷的怒意!
“在那!”齊天眼尖,瞬間就看到了站在九柱圓盤邊緣的我,火眼金睛更是掃過圓盤中央那被鎖鏈囚禁的龐然大物,瞳孔猛地一縮!但他此刻的注意力顯然全在我身上!
三人如同三道利箭,無視了這詭異的環境和那巨大的蛟龍,瞬間衝到我麵前!
“李!安!如!”蘇雅幾乎是咬著牙根喊出我的名字,話音未落,一隻纖纖玉手已經如同閃電般伸出,精準無比地揪住了我的耳朵,然後猛地一擰!
“嗷——!”猝不及防的劇痛讓我慘叫出聲!
“長本事了啊你!”蘇雅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手上力道絲毫不減,“騙我們說什麼大學同學被黑幫纏上!跑來倭國處理小事!要不是林風昨晚良心發現,頂著壓力給我們打電話坦白!我們還被你蒙在鼓裡呢!原來這幾天你在倭國乾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殺邪教頭子!滅深海妖物!最後還一個人跑來這鬼地方!你想乾什麼?!啊?!你想當孤膽英雄是不是?!”
她一邊說,一邊使勁地擰著我的耳朵,眼圈都氣紅了:“這麼危險的事情為什麼不跟大家說?!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那我…我們幾個怎麼辦?!你說話啊!”
我疼得齜牙咧嘴,心中把林風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混蛋!說好的保密呢?!竟然臨陣倒戈!叛徒!但麵對暴怒的蘇雅,我隻能堆起最諂媚的笑容,連連討饒:
“哎喲!疼疼疼!雅雅!輕點!耳朵要掉了!我錯了!我真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我瞥了一眼旁邊渾身散發著低氣壓的齊天和黑疫使,趕緊解釋:“…就是這次涉及到蛟魔王!我怕…怕猴哥他太激動了!想著自己先來探探底,弄清楚情況再跟大家說!真的!我發誓!我沒想到林風那叛徒竟然…哎喲!彆擰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激動?!”齊天一步上前,二話不說,直接給我腦門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暴栗!
“咚!”
聲音清脆響亮!
“在你心裡俺老孫就那麼衝動?!那麼沉不住氣?!啊?!”齊天咆哮著,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蛟魔王怎麼了?!蛟魔王就不是人了?!啊呸!就不是妖了?!有啥不能說的?!非得瞞著我們自己一個人來探查?!你知不知道我們接到林風電話的時候,都以為要給你收屍了!馬不停蹄坐最早一班飛機趕過來!”
他指著圓盤中央那巨大的青蛟,又氣又急:“幸好這老泥鰍現在被鎖著沒對你動手!要是他真動手了,隔著這萬裡重洋,誰能救得了你?!啊?!”
這時,一直沉默的黑疫使也走上前來。他沒說話,隻是用那雙枯寂死灰的眼睛冷冷地瞪著我,然後…緩緩地、極其用力地…對我比了一個清晰無比的中指!
我:“……”
好家夥,連這禿驢都氣成這樣了。
我捂著被擰得通紅的耳朵和挨了暴栗的腦門,忙不迭地給三位祖宗作揖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絕對不敢了!保證第一時間彙報!不!我保證以後去哪都帶著你們!行了吧?求各位大佬消消氣!”
好說歹說,賭咒發誓,才勉強把蘇雅的怒火安撫下去雖然耳朵還紅著),讓齊天暫時收起了想給我一棍子的衝動,也讓黑疫使把那根充滿鄙視的中指收了回去。
直到這時,齊天才終於將目光,如同兩道燃燒的實質火焰,投向了那自始至終都沉默懸浮在鎖鏈之中、仿佛在靜靜觀看這場鬨劇的龐大青蛟。
他一步步走到九柱圓盤的邊緣,站在離那巨大蛟首不遠的地方。火眼金睛死死盯著那雙渾濁的暗金巨眼,臉上沒有了剛才的暴怒,隻剩下一種極其複雜的、糅合了震驚、難以置信、被欺騙的憤怒以及…一絲極其深沉的悲哀。
他的聲音,不再咆哮,而是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火山爆發前的低吼,每一個字都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
“好久不見啊…二哥!”
“二哥”兩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這片死寂的空間。
齊天死死盯著蛟魔王,眼中燃燒著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質問:
“在俺老孫的記憶裡…清清楚楚地記得…你!覆海大聖蛟魔王!還有牛大哥、鵬三哥、獅駝四哥、、獼猴五哥!禺狨六哥你們六個!全都死在了俺麵前!你,被那該死的降龍羅漢!用伏魔金缽!碾成了齏粉!魂飛魄散!連一點渣都沒剩下!”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苦和狂怒:
“俺親眼所見!俺痛不欲生!俺花果山被血洗!俺被西天誆騙!俺被封佛牢籠!俺忍辱負重逃出來!俺立誓掀了這天!滅了那西天!為的是什麼?!就是為了替你們報仇!為了討回這筆血債!”
他猛地踏前一步,狂暴的妖氣不受控製地爆發,衝擊得周圍的海水劇烈翻騰!他指著被鎖鏈貫穿的蛟魔王,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愴而顫抖:
“可現在!你告訴俺!這是怎麼回事?!啊?!你不是魂飛魄散了嗎?!你不是死得渣都不剩了嗎?!怎麼現在像個死泥鰍一樣被鎖在這深海之底?!莫非…莫非當年那一切…都是你們幾個…在俺老孫眼前…演的一出…天大的話本不成?!!”
齊天的怒吼如同驚雷,在這深海囚籠中滾滾回蕩,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被至親兄弟欺騙、被殘酷命運玩弄的血淚控訴!他死死盯著蛟魔王,等待著那個足以顛覆他所有認知和信念的答案。
控訴在深海囚籠中久久回蕩,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這片死寂的空間,也燙在被鎖鏈貫穿的蛟魔王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巨大的蛟首緩緩抬起,動作比之前似乎更加艱難,每一次晃動都牽扯著貫穿琵琶骨和逆鱗的鎖鏈,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那雙渾濁的、布滿血絲的暗金巨眼,終於完全聚焦在齊天那張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臉上。
沒有辯解,沒有推諉,更沒有昔日的桀驁。蛟魔王的目光中,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足以將靈魂都壓垮的疲憊與…深深的愧疚。
它沉默了很久,久到讓人以為它不會開口。最終,那嘶啞乾澀的聲音,如同從萬丈深淵的裂縫中艱難擠出,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和絕望,緩緩響起:
“結義…七兄弟…”
它的聲音很慢,仿佛每一個字都需要耗儘殘存的力氣。
“唯…老七你…是…真好漢…”
“吾等…其餘六個…”蛟魔王的目光緩緩掃過齊天,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那早已消逝在時光長河中的其他身影,“皆是…卑鄙…無恥…之徒…”
它開始了講述。沒有添油加醋,沒有推卸責任,隻是用那最平實也最殘酷的語言,將那段被天庭西天玩弄於股掌、充斥著背叛、算計、自相殘殺和最終毀滅的黑暗曆史,原原本本地呈現在齊天麵前。
從天庭西天的威逼利誘,到他們六個甘願淪為鷹犬爪牙,配合上演那場“六聖魂飛魄散”的騙局以試探齊天的真心;再到被天庭利用金箍棒挑撥離間,兄弟鬩牆,大打出手;
牛魔王被奴役開鑿神道,鵬魔王鐐銬巡天,獅駝王鞭刑化鎮山太歲;獼猴王與禺狨王為東海之地反目成仇,禺狨王親手斬殺獼猴王,建立禺狨國;再到它蛟魔王,奉天庭之命,以魔音逼瘋禺狨國,與禺狨王死戰,最終逼得禺狨王引爆本源,沉沒禺狨國,同歸於儘…以及它後來被天庭鎮壓於此的漫長歲月…
所有的真相,所有的背叛,所有的罪孽,如同冰冷的潮水,將齊天徹底淹沒。
齊天站在那裡,身體僵硬,如同石化。他臉上的憤怒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茫然、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被掏空了所有信念和支撐的巨大空洞。他那雙曾經燃燒著焚天怒火、誓要掀翻蒼穹的火眼金睛,此刻隻剩下死灰般的黯淡。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卻再沒有一絲力量抬起。
當蛟魔王說到禺狨王自儘,那塊刻滿“對不起”的石碑時,它的聲音終於出現了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
“吾…在禺狨死後…心魔…便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它巨大的身軀在鎖鏈中微微痙攣,“眼前…全是…當年花果山…結義時的…豪情萬丈…把酒言歡…也全是…背叛時的…蠅營狗苟…算計猙獰…還有…吾折磨他時…他那雙…空洞…死寂…再無一絲光彩…的眼睛…”
“吾…知道…錯了…大錯…特錯…”蛟魔王的聲音充滿了無儘的悔恨和痛苦,“先是在天上的蠱惑下…背叛了…我們共同的誓言…背叛了…你這個…最重情義的…七弟…成了…天庭的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後又…為了一點…蠅頭苟利…一點…虛無縹緲的…許諾…與昔日的…結義兄弟…大打出手…自相殘殺…最終…逼死了…禺狨…逼死了…那個…寧願舉國沉沒…也不願國土落入吾手的…六弟…”
“報應…這都是報應…”蛟魔王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認命般的解脫,“這鎖鏈…這囚籠…這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的折磨…還有…這永遠…無法消散的…心魔…都是…吾應得的…”
它巨大的頭顱努力地轉向齊天,那雙渾濁的巨眼中,最後一絲神采也即將熄滅,隻剩下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對終結的渴望:
“現在…吾…彆無他求…”
“隻求…七弟…”
“求你…終結吾…”
“讓吾…解脫…”
“讓吾…去尋禺狨…去尋…那些…因吾而死的…兄弟…當麵…贖罪…”
最後的話語,如同耗儘了它所有的生命之火。它龐大的身軀徹底鬆弛下來,垂在鎖鏈之中,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的朽木。那雙巨大的眼睛緩緩閉上,等待著那命中注定的、來自昔日結義兄弟的…最終審判。
深海囚籠,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鎖鏈,因為蛟魔王最後的放鬆,而發出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嘎吱”聲,如同在為這段充滿了背叛、痛苦與毀滅的兄弟情誼,奏響最後的哀歌。
齊天愣了很久,久到仿佛時間都已凝固,隻剩下鎖鏈那令人窒息的“嘎吱”聲。
“嗬…嗬嗬…”齊天突然低笑起來,笑聲乾澀、破碎,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涼和自嘲,“俺老孫…成佛之後…看到花果山…滿目焦土…猴兒屍骸遍地…看到你們六個…被那禿驢碾成齏粉…魂飛魄散…”
他的聲音顫抖著,眼中沒有淚,隻有血絲在蔓延:
“俺的心…痛得…像被十萬把鋼刀…反複地剮!俺恨不得…立刻掀了那靈山!踏碎那淩霄寶殿!俺忍!俺逃!俺裝孫子!俺被封在那該死的佛牢裡…想的…念的…都是…有朝一日…殺出去!替你們報仇!替俺的花果山…討回血債!”
他猛地抬頭,那雙火眼金睛死死盯著閉目的蛟魔王,血淚,終於無法抑製地,從眼角滑落,混入冰冷的海水。
“卻沒想到…真相…竟是這般!全是假的!全是騙局!全是…你們…自己選的!!!”
“假的?”蛟魔王緊閉的巨眼微微顫動了一下,嘶啞的聲音帶著更深的痛苦響起,“不…花果山…是真的被滅了…被…屠戮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