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殿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如同淬火的冰水,瞬間冷卻了我初入權力場的燥熱與鋒芒。地藏王那看似慈悲、實則冰冷的“澄清”,酆都大帝那深不可測的沉默,以及文武百官避之不及的眼神,都清晰地傳達著一個信息:在這酆都的核心,我依舊是個闖入者,一個隨時可能被碾碎的棋子。
硬碰硬?現在無異於以卵擊石。
沉淪享樂?那更遂了某些人的願。
真正的路,隻剩下一條——潛龍在淵,暗蓄鋒芒!
“蕩魔神君府”徹底沉寂下來。夜夜笙歌的喧囂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肅穆的寧靜。府門緊閉,謝絕一切不必要的拜訪。府內仆役護衛依舊,但張散、李迷的監控比之前更加嚴密,任何可疑的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我換下了那身斜披的儒袍,重新穿上了冰冷的玄甲,但不是為了上陣殺敵,而是為了處理堆積如山的軍務案牘。書房成了我的主戰場。
“厲魄。”
“末將在!”
“將酆都戍衛軍、冥河巡防軍、九幽邊軍……所有成建製部隊的主將、副將名錄,及其出身、履曆、派係背景,整理成冊,越詳細越好。”
“張散、李迷。”
“末將在!”
“忠魂營鎮淵軍所需軍械、魂糧、撫恤物資缺口清單,重新核對,精確到每一塊魂晶!另,搜集酆都城內所有與軍需相關的工坊、庫藏、轉運使的信息,摸清他們的底細和人脈。”
“末將遵命!”
一道道命令簡潔而高效地發出。我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酆都龐大而臃腫的軍事體係之中。
朝會之上,我不再是那個語出驚人的焦點。每當輪到我這個“末位元帥”發言時,我的奏報變得極其“務實”且“有限”。
“啟稟大帝,諸位閻君。臣趙鐵柱奏:東線忠魂營鎮淵軍,本月操練損耗魂晶若乾,甲胄破損若乾,懇請撥付補充。”
“臣附議鎮獄大元帥關於加強冥河下遊巡防之議,建議增設小型哨卡三處,所需兵員可從當地戍衛營抽調輪換。”
“關於輪回司所提引魂香短缺,臣以為,可暫緩非核心區域之引魂力度,優先保障枉死城及前線戰死者魂歸……”
我的發言,永遠圍繞著“東線軍需”、“戍防建議”、“資源調配”這些具體而微的事務,絕口不提叛軍背後的勢力,更不再觸碰“西天”二字。態度恭謹,言辭簡練,如同一個本分、務實、隻關心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將領。
這份低調與務實,果然讓殿內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那些審視的目光漸漸變成了漠然,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果然隻是個會帶兵打仗的粗人,被地藏王菩薩訓斥一頓就老實了。”
然而,這隻是表象。
真正的戰場,在朝堂之外,在酆都城那錯綜複雜的軍營、校場、乃至酒肆之中!
我深知,要在這酆都立足,真正能依靠的,不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則勾心鬥角的文官,也不是那些高高在上、心思難測的閻羅,而是那些手握刀兵、同樣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軍伍同袍!行伍之人,或許粗豪,或許耿直,或許也有派係傾軋,但比起文官的彎彎繞繞,他們的心思相對簡單,更看重實力、戰功和袍澤之情!
於是,在低調處理政務的同時,我開始有意識地、極其隱蔽地接觸酆都的軍方力量。
我以“討教戍防經驗”、“交流練兵心得”為名,拜訪了幾位在朝堂上同樣站得靠後、鬱鬱不得誌的中層將領。沒有奢華的宴請,沒有阿諛奉承,隻是在軍營簡陋的營帳中,喝著劣質的魂酒,聽著他們抱怨軍餉被克扣、裝備老舊、上麵瞎指揮……我適時地表示理解,偶爾分享一些在東境對付叛軍的實用戰法,甚至不動聲色地暗示:“我那忠魂營裡,倒還有些富餘的‘凝魄晶’,若老哥營裡有兄弟魂體不穩,可派人來取些應急。”
這雪中送炭的舉動,雖小,卻足以讓這些被邊緣化的將領心生暖意。幾番下來,雖未結黨,卻也悄然建立起一份基於“同病相憐”和“些許恩惠”的初步好感。
同時,我最大的暗棋——厲魄,開始發揮其難以替代的作用!
厲魄身為酆都老牌鬼將,雖然被迫效忠於我,但其在酆都軍中經營多年的人脈網絡,根深蒂固。那些曾與他並肩作戰、一同戍守險關、甚至受過他提攜的袍澤舊部,遍布酆都各支軍隊,尤其是戍衛係統和一些地方守備軍中。
“厲將軍,神君他……真如傳言所說,被菩薩訓斥後就消沉了?”一位掌管酆都西城門戍衛的裨將,在酒館隱秘的角落低聲問道。他是厲魄當年的親兵隊長。
厲魄抿了一口酒,臉上帶著一絲“複雜”的表情,壓低聲音:“消沉?嗬……神君是何等人物?東境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菩薩之言,他自然敬重。但……你以為他真會甘心當個縮頭烏龜?神君現在,是龍困淺灘,暫斂爪牙!他私下曾對我說,‘這酆都的官兒不好當,但咱們當兵的,根子還是在刀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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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裨將眼睛一亮。
“神君是真正懂兵、愛兵之人!”厲魄語氣帶著一絲“由衷”的感慨,“你看他整日埋頭軍務,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想給咱們當兵的,多爭點實在的東西!東線鎮淵軍,那是他的嫡係,待遇好點也就罷了。可你瞧瞧咱們這些戍衛營的兄弟?魂甲殘破,魂晶短缺,連口像樣的魂糧都吃不上!神君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隻是……唉,初來乍到,人微言輕啊!”
厲魄的歎息,充滿了無奈與憤懣,瞬間引起了裨將的共鳴。
“誰說不是呢!上麵那些老爺,就知道克扣!”
“所以啊,”厲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神君雖不便直接伸手,但若有兄弟們在下麵遇到了難處,比如……哪個不長眼的文官克扣了咱們的軍餉,哪個庫吏故意刁難不給足額裝備……隻要消息能遞到我這兒,神君知道了,總能想辦法,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給兄弟們找補回來!他手裡,多少還是有些大帝賞賜的‘私房’的……”
這番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傳遞了幾個關鍵信息:神君沒倒!神君心係普通軍士!神君有能量也有意願在規則內幫襯“自己人”!而且,需要“自己人”提供“信息”!
類似的情景,在酆都城內外的軍營、酒館、甚至鬼市之中,通過厲魄及其絕對可靠的心腹舊部,悄然上演著。對象都是那些中下層軍官,那些掌握著實權哪怕很小)、卻又被文官體係壓製、心懷不滿的“兵頭”。
沒有大張旗鼓的拉攏,沒有露骨的承諾。隻有基於“同袍情誼”的牢騷,對現狀的不滿,以及對一位“懂兵”、“愛兵”且“有能量”的元帥的隱隱期待。一份基於共同利益和潛在互助的、極其隱蔽的紐帶,如同無形的蛛網,開始以“蕩魔神君府”為中心,向著酆都軍方的各個角落緩慢而堅定地蔓延。
與此同時,我在政務上的“務實”也開始顯現效果。一份關於修繕加固“冥河第七浮橋”、保障前線物資轉運的詳細方案,被我以極其紮實的數據和清晰的利弊分析呈上朝堂。這份方案避開了所有敏感點,純粹從軍事效率和後勤保障出發,連最挑剔的文官也挑不出大毛病,最終被秦廣王“勉為其難”地批了。
當工部的官員拖拖拉拉,試圖在材料上做手腳時,我親自帶著張散、李迷,以“監督工程進度、確保軍需暢通”的名義,出現在浮橋工地。沒有訓斥,沒有發怒,隻是當著所有工部小吏和施工鬼卒的麵,“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塊運來的“幽冥石”的質量,詢問著每一筆魂晶的用途,記錄得一絲不苟。那份沉默的威壓和神仙境強者無意間散發的煞氣,讓負責的工部主事冷汗涔涔,再不敢敷衍塞責。
消息傳開,軍中底層又是一陣暗中的議論:
“看見沒?神君是動真格的!真給咱們辦實事!”
“連工部那些老爺都怕了他!”
“跟著這樣的上官,才有奔頭!”
書房內,燈火通明。我放下手中的一份關於“九幽寒鐵礦”開采效率低下的報告,揉了揉眉心。案頭,是厲魄剛剛秘密送來的名單,上麵記錄著幾位最近“主動”向他靠攏、提供了有價值“信息”的軍中實權人物。
“大帥,厲魄那邊進展不錯。”張散低聲道。
“嗯。”我端起冰冷的魂茶喝了一口,眼神幽深,“還不夠。根基太淺。需要一場真正的‘功績’,一場足以打破現有格局、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功績!一個……能讓我們名正言順,把手伸向更核心領域的機會!”
血晶在識海中微微跳動,傳遞著冰冷的耐心與渴望。
韜光養晦,非是退縮。
深耕軍務,廣結兵緣。
如同蜘蛛結網,靜待獵物入彀。
酆都城這潭死水,表麵看著平靜,底下卻比我東境戰場上的屍山血海還要汙濁。森羅殿上地藏王那老禿驢輕飄飄一句“洪荒邪法”,堵死了我追查西天的路,也像一盆冰水,把我初入權力場的燥熱澆了個透心涼。鋒芒畢露?那是找死。沉淪享樂?正中某些人下懷。
我能從黑石堡魂獄的死人堆裡爬出來,能踩著叛軍的屍骨坐到這“蕩寇神威”的位置,靠的不是匹夫之勇,是能屈能伸的蛇性子,是伺機而動的狼耐心!
“厲魄!”我頭也不抬,聲音在空曠的書房裡帶著金屬的回響。
“末將在!”厲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陰影裡,躬身聽令。
“名單,進展如何?”我蘸著朱砂,在一份關於戍衛營甲胄損耗的文書上批了個“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