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塗抹在酆都城上空。神君府邸,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幾乎凝成實質的肅殺與冰冷。寬闊的議事廳內,燭火跳躍,將一張張或剛毅、或凝重、或隱含驚懼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與硝煙的味道。
鎮淵軍麾下,所有指揮使以上將領,共計三十二人,已悉數到場。他們身著整齊的甲胄,按品階分列兩側,腰間的佩刀在燭光下反射著幽幽寒芒。無人交頭接耳,無人敢有絲毫懈怠,隻有粗重的呼吸和甲葉偶爾摩擦的細微聲響,在這死寂的大廳中回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
我端坐在那張象征著“蕩寇神威”神君的厚重交椅上。玄黑的蟒袍掩蓋了大部分新愈的猙獰傷疤,隻餘下領口處一道暗紅的痂痕若隱若現。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淵,緩緩掃過廳中每一張麵孔。左臂被寬大的袍袖遮蓋,隻有我自己能感受到其下那冰冷蠕動、不斷衝擊理智的共工魔紋,以及那借來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力量在體內奔湧。
沒有寒暄,沒有鋪墊。死寂持續了足足十息,仿佛連燭火都要被這無形的壓力凍結。
“昨天。”我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輕易刺破了這沉重的死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幽冥巷。”
這三個字一出,廳內的空氣驟然又冷了幾分。昨夜的血腥與慘烈,早已隨著李迷散播的消息,在每一個將領心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此刻被我親口提起,更是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們心頭。
“十殿閻羅。”我緩緩吐出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斤重量,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目光如刀,掃過那些將領,將他們的反應儘收眼底——有憤怒的,有恐懼的,有閃爍不定的。“設下殺局,佛官執刃。張散,灰飛煙滅。王綸,粉身碎骨。厲魄…”我的聲音頓住,一絲難以抑製的痛楚和冰冷的殺意混雜著閃過,“生死一線。”
大廳裡落針可聞,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鼓噪。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悲憤在將領們之間無聲地傳遞、積累。
“他們,不是為我趙鐵柱而死。”我猛地提高了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撕裂心肺的悲愴和控訴,“他們,是為擋了那幫高高在上、視萬靈如草芥的閻羅老爺們的路而死!是為我鎮淵軍所代表的,給這地府萬靈尋一條活路、爭一口氣的念想而死!”
我霍然起身!動作牽動了內腑的傷勢,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被體內那股冰冷的邪力強行壓下。一股無形的、混合著人皇威嚴與共工凶戾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浪潮,轟然席卷整個大廳!燭火猛地搖曳,光影瘋狂跳動!
“昨天之前,是政見之爭,是權位之奪。或許還能虛與委蛇,或許還能談條件,講規矩!”我的聲音如同滾動的巨石,充滿了血腥氣和決絕,“但昨夜之後,幽冥巷的血,已經澆滅了所有幻想的餘地!這,不再是爭鬥!這是戰爭!是你死我活!絕無妥協的戰爭!”
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帶著赤裸裸的殺意,逼視著廳中每一個將領。
“我趙鐵柱若敗,身死道消,魂飛魄散,理所應當。”我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冰冷,如同九幽寒風,“但你們!以為還能苟且偷生?以為還能保住頭上的頂戴?做你們的春秋大夢!我若倒下,鎮淵軍這塊牌子,會立刻被踩進泥裡!你們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會被扣上叛軍同黨的帽子,被清洗得乾乾淨淨!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十殿閻羅的手段,你們比我更清楚!”
“嘩——!”壓抑的騷動再也無法遏製。將領們臉上血色褪儘,眼中充滿了驚懼和絕望。他們知道我說的是事實。鎮淵軍的崛起,本就是踩著舊有勢力的屍骨,早已是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主帥倒下,樹倒猢猻散,等待他們的隻有徹底的清算!
“所以!”我猛地一拍麵前的案幾!堅硬的沉鐵木桌麵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留下一個清晰的掌印裂紋!“現在,不是我要反擊!是我們所有人!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懸崖邊上!退一步,就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唯有向前!唯有拚死一搏!才有一線生機!”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左臂魔紋傳來的躁動,眼神中的瘋狂與殺意如同實質的火焰在燃燒。
“反擊,就從此刻開始!聽我軍令!”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第一令!”我的手指點向廳中幾位氣息最為彪悍、眼神也最為狠厲的將領,他們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中跟隨我殺出來的嫡係,手上沾滿了叛軍和異己的血。“李迷!”
“末將在!”李迷一步踏出,單膝跪地,甲葉鏗鏘,眼中隻有嗜血的狂熱。
“你為主!張橫、王猛為輔!”被點到名字的兩名將領同樣殺氣騰騰地出列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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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我‘蕩寇神威’帥令!”我將一塊漆黑如墨、刻著猙獰蟒紋的令牌扔到李迷麵前,“調動所有可戰之兵,給我把酆都城內,除我鎮淵軍本部、戍衛營外,所有隸屬酆都軍方的營頭、衛所、府庫守衛,全部!給我收入囊中!”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冷酷:
“告訴他們!本帥,現在不是在跟他們商量!不是在招攬!是命令!是最後通牒!”
“要麼,即刻宣誓效忠鎮淵軍!交出指揮權,接受整編!他們的命,暫時留下!”
“要麼…”我嘴角勾起一抹殘忍到極致的弧度,眼中血光一閃,“就地格殺!以謀逆論處!抄家滅魂!絕不容情!我要你們用最狠、最快的手段,讓整個酆都的軍權,在明日黎明之前,徹底改姓‘鎮淵’!聽明白了嗎?!”
“末將遵命!”李迷三人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如同出閘的凶獸,重重叩首,抓起帥令,渾身殺氣幾乎要凝成實質。“天亮之前,酆都軍權,必屬大帥!不從者,殺無赦!”
“第二令!”我的手指向另外幾位沉穩老練、精於城防布控的將領。“趙坤!孫守義!”
“末將在!”
“持我令牌!即刻接管酆都城內所有城門、要道、關隘、傳送法陣樞紐!所有出入口,給我換上絕對可靠的心腹!一隻蒼蠅飛進來飛出去,我都要知道它是公是母!從此刻起,酆都城,隻許進,暫時不許出!違令者,無論身份,殺!”
“遵命!”趙坤、孫守義領命,神情凝重,深知此令關乎全局封鎖。
“第三令!”我的目光掃過剩餘的所有將領。“除李迷部執行第一令外,其餘各部!”
“在!”眾人齊聲應諾,聲震屋瓦。
“立刻集結你們所有能調動的鎮淵軍!無需再有任何顧忌!給我把整個酆都城,裡三層!外三層!圍起來!水泄不通!讓城裡的那些老爺們看看,我鎮淵軍的刀,是不是還鋒利!”
“同時,”我的聲音帶上了一種煽動性的悲憤,“給我在軍中、在城內,大肆宣揚!告訴每一個士兵,告訴每一個還能喘氣的魂魄!昨夜,不光是我趙鐵柱在幽冥巷遭遇有心之人指使的刺殺!他們,喪心病狂!他們的目標,還有深居帝宮,一心為地府萬靈謀福祉的酆都大帝陛下!”
我猛地指向森羅殿的方向,聲音如同泣血控訴:
“是有人要弑君!要顛覆這地府正統!我趙鐵柱,身為大帝親封的‘蕩寇神威’神君,身為鎮淵軍統帥,為了大帝安危,為了地府蒼生!不得不行此戒嚴之舉!這是護駕!這是保境安民!是萬般無奈之下的最後屏障!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站在大義這一方!是那幫亂臣賊子,逼得我們不得不如此!”
將領們眼中閃爍著明悟的光芒。占據大義名分,是清洗行動最重要的遮羞布!
“第四令!”我的聲音陡然壓低,卻帶著一種更加陰狠毒辣的意味,目光投向角落幾位精於潛伏、手段狠辣的特務頭子。“夜梟!”
一個如同影子般、氣息陰冷的將領無聲出列。
“你親自挑選最可靠、最機靈、下手最黑的兄弟!偽裝!”我眼中寒光閃爍,“偽裝成秦廣王、楚江王、卞城王…總之,十殿閻羅中跳得最歡的那幾位的親軍!給老子在城內各處——尤其是那些達官顯貴聚居之地、繁華坊市——鬨!給我殺人!放火!製造混亂!動靜越大越好!要讓所有人都看見,是‘閻羅的親衛’在趁亂燒殺搶掠,禍害蒼生!明白嗎?!”
夜梟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無聲地點了點頭。
“最後!”我環視全場,聲音如同從九幽深淵中傳來,帶著最後的、也是最殘酷的決斷,“當城內亂象一起,當李迷徹底掌控酆都軍權,當整個酆都被我鎮淵軍牢牢鎖死之時…”
我的右手,緩緩撫過腰間那柄象征著大帝恩賜、卻也象征著枷鎖與力量的“鎮魂劍”冰冷的劍柄。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暫時壓下了左臂魔紋的躁動。
“全軍整備!”
“目標——”我猛地拔劍!嗆啷一聲龍吟,冰冷的劍鋒直指森羅殿方向,映照著滿廳將領驟然變得狂熱而嗜血的眼神!
“十殿閻羅及其爪牙!所有冥頑不靈、依附其權勢者!”
“連根拔起!雞犬不留!”
“我要這酆都城,徹底變天!”
“此戰,隻論生死,不論對錯!勝者生,敗者…魂飛魄散!”
“都聽清楚了嗎?!”最後一聲咆哮,如同驚雷,在議事廳內炸響!帶著血與火的鐵鏽味,帶著邪神力量的冰冷威壓,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末將遵命!!”三十二名將領,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應諾!聲音彙聚成一股狂暴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每一個人眼中都燃燒著求生的火焰、複仇的欲望以及對眼前這位不惜引魔入體也要帶領他們殺出一條血路的神君的狂熱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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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古老陰森的鬼都,注定要在今夜,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風!而左臂之上,那冰冷的魔紋,似乎也感應到了即將到來的滔天殺戮,興奮地蠕動了一下。
議事廳內,將領們帶著近乎燃燒的狂熱和冰冷的殺意,如同出鞘的利刃般轟然散去,奔赴各自的修羅場。肅殺之氣並未消散,反而如同無形的濃霧,沉甸甸地籠罩著整座府邸,甚至透過門窗縫隙,彌漫在酆都城死寂的寒夜之中。
我重新坐回冰冷的交椅,閉目凝神。體內,借來的血晶邪力與人皇氣、模擬神力仍在彼此撕扯、交融,形成一種詭異而危險的平衡。左臂上那冰冷的魔紋,如同盤踞的毒蛇,每一次蠕動都帶來輕微的刺痛和毀滅的誘惑。我需要片刻的調息,將這份危險的力量儘可能理順,壓製魔紋的躁動,為即將到來的黎明,積蓄哪怕一絲更穩定的力量。
燭火搖曳,在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心神沉入識海,努力梳理著體內奔湧的混亂洪流,試圖在毀滅的邊緣,構築一道脆弱的堤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炷香,也許更短。
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冰冷、聖潔、與這肅殺軍府格格不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議事廳門外。
“啟稟神君。”門外值守的親兵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淨穢司…有使者求見。”
淨穢司!
這三個字如同冰錐,瞬間刺破了我強行維持的平靜!
西天!地藏王!他們來了!在這等關頭!在我剛剛布置下掀翻棋盤的死手之後!
我猛地睜開眼!眼中血絲未褪,銳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門板!
“進。”聲音冰冷,聽不出絲毫情緒。
門被無聲地推開。
進來的並非大隊人馬,隻有兩人。當先一位,身著素淨得近乎刺眼的月白僧袍,麵容悲憫平和,手持一串溫潤的菩提念珠,周身散發著淡淡的、令人心神安寧的檀香氣息。他身後跟著一名沉默的黑衣侍者,雙手捧著一個暗金色的缽盂,缽盂表麵刻滿了細密的梵文,流淌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佛光,隱隱有低沉的誦經聲從中傳出。
好一個“淨穢”使者!好一個寶相莊嚴!
“阿彌陀佛。”那白袍僧人單手行禮,聲音溫和清越,如同山澗清泉,“貧僧淨塵,奉地藏菩薩法旨,特來拜會‘蕩寇神威’神君。”
淨塵?嗬,西天給自己的狗取名字都如此的敷衍嗎?
我端坐不動,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那暗金缽盂上,那裡麵散發的佛力波動,讓我左臂的魔紋都微微躁動了一下。“淨穢司?”我聲音平淡無波,“何事?”
淨塵臉上悲憫之色更濃,目光掃過議事廳——這裡還殘留著方才將領們散去的肅殺與鐵血氣息。“貧僧聽聞昨日幽冥巷慘事,神君麾下忠勇將士不幸罹難,魂靈受創,恐難安息。菩薩慈悲,不忍忠魂受難,特命貧僧攜‘往生寶缽’前來,欲為戰歿英靈誦經超度,洗滌怨煞,助其早登極樂淨土。”
他微微側身,示意那黑衣侍者將缽盂捧前一步。那缽盂上的梵文佛光流轉,誦經聲似乎清晰了一分,帶著一種奇異的、試圖撫慰靈魂、消弭戾氣的力量。
“隻需神君允準,請將隕落將士生前貼身遺物,或沾染其精血氣息之物,置於此缽中,菩薩願力加持,定可化其戾氣,引渡往生。”淨塵的聲音充滿了悲天憫人的誠懇。
超度?
往生?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一個陰毒至極的算計!
我心中瞬間雪亮!什麼狗屁超度!什麼洗滌怨煞!這分明是要借王綸、張散這些為我戰死、對我忠心耿耿、帶著衝天怨氣和不甘的英魂遺物,以其精純的戰魂怨念為引,煉入這所謂的“往生寶缽”之中!這佛缽,根本就是一件鎮壓氣運、詛咒命格的邪器!一旦讓他們得逞,這些戰死兄弟的魂靈非但不得安息,反而會成為永遠束縛、詛咒我和鎮淵軍氣運的枷鎖!西天禿驢,不僅要殺我的人,還要用我手下的魂,來壓我的運,斷我的路!其心可誅!
一股冰冷的、混雜著滔天恨意和邪神暴戾的火焰,轟然從心底燒起,瞬間衝垮了剛剛構築的理智堤壩!左臂魔紋瘋狂蠕動,冰冷的邪力幾乎要破體而出!體內那借來的力量在咆哮!
“嗬…”一聲極其輕微,卻冰冷刺骨到極致的輕笑,從我口中溢出。
淨塵悲憫的表情微微一凝。
我緩緩站起身。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山嶽將傾般的沉重壓力。玄黑的蟒袍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混合著人皇威嚴與邪魔凶戾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風暴,瞬間充斥了整個議事廳!燭火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我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了腰間“鎮魂劍”的劍柄上。但下一刻,我的左手卻猛地抬起!並非拔劍!
一道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毫無征兆地從我左掌之中爆發出來!那光芒並非法術,而是純粹的、凝練到極致的殺意與血氣!如同實質的血液在燃燒!一把完全由沸騰的血氣和冰冷殺意凝聚而成的、形態猙獰扭曲的“血刀”,瞬間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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