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清晰地看到那鮮紅的錦緞在我眼前無限放大,上麵用金線繡著的鴛鴦戲水圖案變得無比清晰,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脂粉和某種陰界香料的奇異味道。
“啪!”
一聲不算響亮但異常清脆的撞擊聲。
那隻分量不輕的繡球,結結實實、毫無花巧地拍在了我遮著黑鐵麵罩的臉上。巨大的衝擊力讓我脖子下意識往後一仰,麵罩下的鼻梁一陣酸爽。
世界安靜了一瞬。
隨即,我身旁爆發出一個極力壓抑卻依舊扭曲變形的狂笑聲,是墨鴉!他肩膀瘋狂抖動,整個人彎下腰去,麵罩裡傳出“噗嗤…嗬嗬…呃…”的怪異聲響,顯然忍得極其辛苦。
另一邊的影梭,原本全身緊繃準備應對任何襲擊的狀態猛地一鬆,那雙警惕的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看著還黏在我臉上然後緩緩滑落的繡球,徹底懵了,像個被抽走了魂的木偶,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嘩——!!!”
周圍的人群在經過刹那的死寂後,猛地爆發出海嘯般的聲浪。
“中了!中了!”
“是那個戴黑鐵麵罩的小子!”
“好運道的家夥!羨慕死老子了!”
“呸!走了什麼狗屎運!擠得最凶的就是他們!”
“看他那傻樣!樂傻了吧!”
“恭喜恭喜啊!兄台一步登天啦!”
“這春水閣可是咱酆都有名的產業,小姐美若天仙!”
恭喜聲、嫉妒的咒罵聲、酸溜溜的議論聲如同沸水般將我們淹沒。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有羨慕,有好奇,更有不少惡意和審視。我僵在原地,手裡還下意識地接住了那個滑落的繡球,柔軟的錦緞觸感卻讓我覺得無比燙手,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我是誰?我在哪?我剛才為什麼不用修為把它彈開?!哪怕隻是微微側個頭也好啊!
一世英名…呃,雖然地府這邊還沒什麼英名,但大帝的威嚴…完了,全完了!
還沒等我從這巨大的衝擊和荒謬感中回過神來,春水閣的大門猛地打開,那個之前喊話的老管家帶著幾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鬼仆擠開人群,笑容滿麵地衝到了我們麵前。
“哎喲!恭喜這位公子!賀喜這位公子!”老管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出奇,生怕我跑了似的,“天定良緣!天定良緣啊!您可是被我家小姐繡球選中的貴人!快請快請,隨老朽上樓,小姐正在樓上等候,與您一敘!”
我猛地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慌忙掙紮,想把胳膊抽出來:“不不不!老丈誤會了!誤會了!我們就是路過,來看個熱鬨,湊個熱鬨而已!我哪有這麼好的福氣,配不上配不上!這繡球…這繡球不算數,真的!您還是另尋良配吧!”
墨鴉終於止住了他那該死的笑聲,也趕緊上前一步,擋在我和管家之間,語氣儘量客氣但帶著疏離:“這位管家,我家公子確實隻是恰逢其會,並無此意。此乃意外,當不得真,還請行個方便。”
影梭也反應過來,默默站到了我的另一側,雖然沒說話,但眼神裡的意思很明顯:彆碰我家公子。
那老管家卻是人老成精,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手上的力道反而更緊了:“誒~公子說的哪裡話!這眾目睽睽之下,繡球砸中了您,那就是天意!天意不可違啊!再說了,我家小姐花容月貌,家資頗豐,與公子正是良配,怎會配不上?公子莫要謙虛了,快請快請!”
他身後那幾個鬼仆也圍了上來,雖然臉上堆著笑,但動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開始半推半架地要把我往樓裡請。
“不是…真不行…我有隱疾!”
“我家公子已有婚約!”
“我們身份低微,高攀不起啊!”
我們三人七嘴八舌地找著借口推脫,場麵一時混亂不堪。
周圍看熱鬨的陰魂們卻不樂意了,紛紛起哄:
“裝什麼裝啊!接到了就偷著樂吧!”
“就是!以退為進,玩得挺溜啊!”
“既要繡球,又要立牌坊,呸!”
“春水閣大小姐還委屈你了不成?”
“不去讓我去啊!”
這些議論聲如同針一樣紮過來,讓我百口莫辯,臉色估計比鍋底還黑。
墨鴉一邊徒勞地擋著那些熱情的鬼仆,一邊還在我耳邊用隻有我們能聽到的音量低語,語氣裡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公子,要不您就從了吧?屬下看這春水閣挺氣派的,小姐想必也是位妙人,您這孤家寡人的,納個妃子也不錯…哎喲!”他話沒說完,被我暗中用肘部狠狠頂了一下。
更可氣的是影梭這小子,發現最終倒黴的不是自己之後,居然也放鬆下來,麵罩下傳來極其輕微的、壓抑不住的“淅淅索索”的笑聲,肩膀還一抖一抖的!
我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立刻顯露帝威,把這場荒唐鬨劇連同這春水閣一起鎮壓了!但理智死死拉著我——那樣更丟人!堂堂酆都大帝被一個繡球逼得當眾發飆?這笑話能流傳一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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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猶豫、一掙紮的功夫,我們三個“不敢動用修為”的“普通陰魂”,根本抵不過對方有備而來的“熱情”。我被那老管家和兩個鬼仆連拉帶架,半推半就地就朝著春水閣那扇仿佛要吞噬我“一世英名”的大門拖去。
墨鴉和影梭也被其他鬼仆“熱情”地簇擁著,根本無法有效阻攔。
聽著身後墨鴉那該死的、毫不掩飾的低笑和影梭那細碎的笑聲,還有周圍看客們越來越離譜的起哄和議論,我被架著往前走,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咆哮:
“李安如!你的一世英名啊!!!地藏!共工!你們倆王八蛋快點過來看看!這他媽比雷音寺塌了還離譜!!!”
墨鴉那混蛋的肩膀還在可疑地抖動,影梭則低著頭,努力減少存在感,但微微聳動的肩膀出賣了他。
一進大堂,喧囂聲更大了。原本在此飲酒作樂的客人們顯然都目睹了樓下的盛況,此刻見正主被“請”了進來,頓時爆發出更加熱烈的起哄聲、口哨聲和掌聲。
“就是他!好運的小子!”
“恭喜兄台抱得美人歸啊!”
“快請上樓吧,彆讓小姐等急了!”
“摘下麵罩讓咱們瞧瞧是何方神聖啊!”
各種聲音混雜著酒氣和莫名的興奮感撲麵而來,讓我頭暈目眩。老管家卻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一邊朝四周拱手,一邊高聲應和:“同喜同喜!多謝各位捧場!待我家小姐定下良緣,春水閣定當擺酒三日,與諸位同慶!”
說著,他手上的力道絲毫不鬆,幾乎是押著我往那通往二樓的雕花木梯走去。樓梯兩側也站滿了看熱鬨的客人和夥計,每一道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
我徒勞地試圖做最後的掙紮:“老丈!管家!真的!此乃天大誤會!我…我家中已有八十老母需要奉養,實在不能入贅啊!”情急之下,連這種爛俗借口都蹦出來了。
老管家嘿嘿一笑,低聲道:“公子說笑了,幽冥之地,何來八十老母?即便有,接來春水閣一同奉養便是,我閣還差一副碗筷不成?”
“我…我身患惡疾!會傳染的!”我壓低聲音,故作神秘。
“巧了!我家小姐略通岐黃之術,正可為您診治!”管家油鹽不進。
“我其實…喜好男風!”我豁出去了,聲音壓得更低。
管家腳步一頓,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隨即笑容更盛:“無妨無妨,成了親自然就改了!我家小姐國色天香,定能讓公子回心轉意!”
我:“……”我算是看出來了,這老鬼今天是鐵了心要把他家小姐塞給我!
就這麼一路糾纏拉扯,我們終於被“請”上了二樓。二樓比一樓清雅許多,用屏風隔出數個雅間,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甜膩的熏香。正對著樓梯口的,便是那處剛剛拋繡球的露台,此刻珠簾已被放下,隱約可見其後坐著一位身姿窈窕的身影。
老管家將我引至珠簾前的一張梨花木椅前,強行按著我坐下。墨鴉和影梭則被攔在了幾步之外,由幾個夥計“陪著”。
“小姐,接到繡球的公子老奴已請上來了。”老管家對著珠簾躬身道,語氣恭敬。
珠簾後沉默了片刻,傳來一個輕柔卻帶著幾分疏離的聲音,正是之前那少女:“有勞忠伯了。還請公子安坐。”
我能感覺到簾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打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這讓我更加彆扭,如坐針氈。
“呃…小姐…”我硬著頭皮開口,決定快刀斬亂麻,“在下,今日路過寶地,實屬偶然。方才樓下混亂,繡球砸中純屬意外,絕非有意唐突小姐。在下出身寒微,粗鄙不堪,實非小姐良配,此番姻緣,萬萬不敢高攀。這繡球…還請小姐收回,另擇賢良吧!”我說得又快又急,幾乎是把能想到的推脫之詞一口氣全倒了出來。
珠簾後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且堅決地拒絕。那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既是天意使繡球落入公子懷中,便是緣分。我春水閣雖非顯赫世家,卻也懂得知恩圖報、信守承諾。公子如此推脫,可是覺得小女子配不上公子?或是覺得我春水閣招親之事,如同兒戲?”
這話就有點重了,帶著點委屈,又帶著點質問。周圍侍立的丫鬟和夥計們的目光也頓時變得有些不善起來。
我頭皮發麻,趕緊擺手:“絕非此意!小姐誤會了!是在下配不上小姐!是在下…在下已有心儀之人!對!已有心儀之人!實在不能辜負她!”情急之下,我又編出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