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但我沒給他機會,直接推開了車門,夜風再次灌入。
“走了。”我丟下兩個字,下了車,腳步雖然還有些虛浮,但背脊挺得筆直。
關上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車裡傳來林風清晰而有力的回應:
“是!老板!”
聲音裡,再無迷茫。
我迎著淩晨最冰冷的寒風,朝著住所走去,沒有再回頭。腦子裡的那些禿鷲仿佛被一聲槍響驚散,雖然問題依舊存在,迷霧並未完全散去,但至少,我知道了自己該站在哪裡,該為什麼而揮刀。
這就夠了。
腦袋依舊昏沉,腳步也帶著酒後特有的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青石板上。
淩晨的寒意像細密的針,透過單薄的衣衫紮在皮膚上,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酒意似乎也醒了兩分。
那座頗具西南特色的獨門小院終於出現在眼前。黑瓦白牆,在稀薄的晨霧和未熄的幾盞古樸燈籠映照下,顯得格外靜謐。
總算到了。我現在隻想一頭栽進那張還算柔軟的床鋪,讓酒精和疲憊徹底吞噬意識,至於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破事,都他媽等睡醒了再說。
掏出鑰匙,儘量放輕動作插進鎖孔,轉動。心裡還嘀咕著,這個點,那幾個家夥估計早就睡死了,尤其是齊天那廝,呼嚕打得能震天響。
“哢噠”一聲,門鎖開了。
我推開門,一股混合著茶香、煙味,還有…某種淡淡焦糊氣的複雜味道撲麵而來。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愣在門口,差點以為自己醉暈乎走錯了門。
客廳裡燈火通明。
電視開著,屏幕上播放著不知哪個台的深夜購物節目,主持人聲嘶力竭地推銷著一款“能切鑽石”的菜刀,音量卻調得很低,成了背景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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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的主角是客廳中央那張矮腳茶幾旁的地毯上。
齊天盤腿坐在地上,毛茸茸的手裡捏著一把皺巴巴的撲克牌,齜牙咧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盯著牌麵。他臉上…橫七豎八地貼了不下十幾張白色的細長紙條,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和偶爾的嘟囔輕輕飄動,看著異常滑稽。
他對麵,黑疫使倒是坐得端正些,依舊是那身略顯破舊的僧袍,一手撚著一串烏黑的念珠,另一隻手氣定神閒地也拿著牌。不過他臉上也沒好到哪裡去,同樣貼著不少紙條,隻是比齊天稍微少了那麼兩三張,讓他勉強維持著一點“高僧”風範——如果忽略掉他腳邊那幾個空啤酒罐和散落的花生殼的話。
蘇雅則蜷縮在旁邊的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眼神有些渙散地盯著電視屏幕,手裡無意識地揉搓著毯子一角,顯然心思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她看起來有些疲憊,眉頭微微蹙著。
我這推門進來的動靜,瞬間打破了客廳裡這詭異又帶著點溫馨的平衡。
三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
蘇雅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猛地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毯子滑落一半也顧不上,臉上瞬間寫滿了擔憂。她站起身快步走過來,帶著一陣淡淡的馨風。
“安如?”她走到我麵前,借著燈光仔細看我,秀氣的鼻子皺了皺,“你怎麼…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她伸手想扶我,又似乎被我渾身濃烈的酒氣熏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挽住了我的胳膊,觸手冰涼,讓我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半分。
“謔!”齊天把牌往茶幾上一扔,紙條飛揚,他猴性十足地躥了過來,繞著我和蘇雅轉了小半圈,毛茸茸的腦袋湊近,抽動著鼻子使勁聞了聞,然後猛地打了個噴嚏,“阿嚏!好家夥!這味兒!茅台?五糧液?還有…啤酒?你小子可以啊!一個人跑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快活似神仙啊!怎麼也不知道給俺老孫帶點回來?!太不夠意思了!”
他語氣裡滿是誇張的譴責和毫不掩飾的饞意,還伸出爪子想扒拉我的外套,似乎想看看我有沒有藏什麼好吃的。
黑疫使倒是沒動地方,隻是慢條斯理地將手裡的牌合攏,放在茶幾上,然後抬起那雙看透世情、總是帶著點嘲諷和悲憫的眼睛,上下掃了我幾眼。他臉上那些紙條讓他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荒誕的煙火氣。
“嘖嘖嘖,”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帶著點沙啞,“偽佛曰:酒是穿腸毒藥。不過...本座看李施主今夜這副尊容,不僅是中了毒,還頗有幾分街頭二流子撒潑歸來,或是被哪個女妖精吸乾了元陽的頹唐光棍模樣。怎的?是姓秦那小子請客,點了全茅台宴,還是遇上什麼難纏的桃花煞了?”
這禿驢,狗嘴裡永遠吐不出象牙!
我沒好氣地甩開齊天試圖搜身的毛爪子,又瞪了黑疫使一眼,啐道:“滾蛋!你們兩個…一個就知道吃,一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老子是去辦正事!”
蘇雅挽著我胳膊的手緊了緊,把我往屋裡帶,避開那倆不著調的家夥,語氣依舊擔憂:“正事?什麼正事要喝成這樣?秦處長他…沒事吧?你們倆到底聊了什麼?”她扶著我坐到沙發上,柔軟的沙發包裹住身體,讓我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歎息,酒精的後勁和疲憊感更洶湧地襲來。
我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感覺天旋地轉。蘇雅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味稍稍驅散了一些酒臭和煩躁。
“沒事…那家夥…也沒比我好多少…”我含糊地嘟囔著,“是他發瘋…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一整箱高度白酒…白的…對瓶吹…完了還不過癮…又灌了好幾瓶啤酒…媽的…跟喝水似的…”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老子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蘇雅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點嗔怪:“你們兩個啊…哪有這樣談正事的。”她說著,轉身走向衛生間,“你先坐著彆動,我去弄個熱毛巾給你敷一下。”
齊天湊過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仰頭看著我,眼睛裡閃爍著好奇的光芒:“所以呢?光喝酒了?聊啥了?是不是又有什麼新樂子了?有沒有打聽出來哪家的齋飯好吃?”這猴子,關心的重點永遠跑偏。
黑疫使也慢悠悠地踱步過來,靠在旁邊的單人沙發扶手上,撚著念珠,看似不經意,實則豎起了耳朵。
蘇雅很快端著一盆溫水和一條乾淨的毛巾回來。她擰乾毛巾,溫熱濕潤的帕子敷在我額頭上,舒服得我差點呻吟出來。她細膩的手指輕輕幫我擦拭著臉頰和脖頸,動作溫柔又專注。
在這份難得的安寧和舒適中,看著眼前這三張風格迥異卻同樣帶著關切的臉——哪怕齊天是好奇多過關切,黑疫使是看戲多過關切——我緊繃了一晚上的心弦,忽然就那麼鬆了一下。
酒精或許削弱了我的防備,也或許是他們此刻的“在場”,讓我產生了一種傾訴的欲望。
我深吸一口氣,拿下額頭已經微涼的毛巾,握在手裡,組織了一下語言,將今晚火鍋店裡的談話,普化天尊那套“三界危機”和“保護三界”的詭異說辭,秦空的迷茫和恐懼,我們兩人關於理想和現實的激烈爭論,以及我之後在車上產生的那些動搖和迷茫…包括最後和林風的那段對話,都大致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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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添油加醋,隻是平鋪直敘,甚至語氣都儘量保持平靜。
但隨著我的講述,客廳裡的氣氛明顯地改變了。
電視裡購物主持人的聒噪顯得格外刺耳。
蘇雅擦拭我臉頰的手停了下來,無意識地攥緊了毛巾,臉色微微發白。齊天臉上的紙條不再晃動,他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裡麵有什麼冰冷銳利的東西在凝聚。黑疫使撚動念珠的手指停了下來,那雙總是半開半闔、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眼睛徹底睜開,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凝重甚至可以說是駭然的光芒。
我說完了。
最後一句尾音落下,客廳裡陷入了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默。
隻有電視裡,那個主持人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隻要二百九十八!能切鑽石的寶刀帶回家!”
這荒謬的背景音更加凸顯了此刻我們幾人之間的凝重。
半晌,蘇雅輕輕坐到我身邊,握住了我放在膝蓋上的手,她的手有些涼。她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擔憂,有理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但她深吸一口氣,還是輕聲問道:“那…安如,你現在是怎麼想的?你…打算怎麼做?”
我下意識地又想摸煙,煙盒剛掏出來,就被蘇雅輕輕按住了手。她沒說話,隻是看著我,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不讚同。喝酒已經夠傷身了,不能再抽了。
我悻悻地把煙盒扔回茶幾上,撇了撇嘴。
怎麼做?
我環視了他們一圈。
齊天,被壓了五百年,被欺騙被利用,與天庭西天有著血海深仇。
黑疫使,因任務失敗被追殺,看破西天虛偽而投誠我們。
蘇雅,因為我,一次次被卷入危險。
還有失蹤生死未卜的趙雲,魂飛魄散的酆都大帝,犧牲的項羽、劉邦…
他們的臉,他們的仇恨,他們的犧牲,無比清晰地壓過了那個虛無縹緲、來自仇敵口中的“三界危機”。
如果守護需要建立在犧牲我所珍視的一切之上,那這守護,毫無意義!
我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那股在車上就已經做出的抉擇,此刻更加清晰和強硬。
“怎麼做?”我重複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當然是報仇。”
我看向蘇雅,又看向齊天和黑疫使。
“先不說其他的,天庭西天所做的這些醃臢事,屠戮、欺騙、鎮壓、弄什麼人格替換汲取凡人本源…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實實在在發生的!這筆血債,必須血償!”
“至於他們到底是不是因為什麼狗屁的三界危機才這麼做…”
我冷笑一聲,語氣裡充滿了譏諷,“誰知道?不過是他們的一麵之詞,甚至可能隻是個用來粉飾罪惡、騙傻子的借口!就因為這些虛妄的、不知真假的猜測,就要我們放棄仇恨,忍氣吞聲,甚至反過來幫他們?做夢!”
我越說越激動,胸中那股鬱氣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老子不管他們有什麼苦衷,有什麼大義!他們動了我的人,殺了我的兄弟,這筆賬,就算天王老子來說情,就算三界明天就崩塌,也得先算清楚了再說!”
“說得好!”齊天猛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來,臉上的紙條嘩啦啦掉下來好幾張。他興奮地抓耳撓腮,金色的眼睛裡燃燒著暴戾和快意的火焰,“
俺老孫就知道你沒那麼孬種!管他什麼危機不危機!仇就是要報!就算天塌地陷,星河倒轉,也大不過俺老孫這口憋了五百年的惡氣!痛快!說得痛快!”他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差點把我剛壓下去的酒勁又拍出來。
黑疫使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甚至可以說是殘忍的弧度。他那雙眼睛裡,不再是悲憫或嘲諷,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對西天極致的憎惡和毀滅欲。他的態度,不言自明。
蘇雅握緊了我的手,雖然沒說話,但眼神裡的擔憂漸漸被一種堅定的支持所取代。她輕輕靠在我肩膀上,低聲道:“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跟你一起。”
我看著他們,心裡最後那點殘存的猶豫和陰霾徹底煙消雲散。
我沒好氣地白了齊天和黑疫使一眼:“怎麼?在你們眼裡,老子就那麼經不起考驗?那麼容易就動搖了?就要去當二五仔投誠了?也太看不起老子這顆堅定的弑神之心了吧?”
齊天嘿嘿直笑,撓著頭:“那不是…那不是看你剛才回來那副死了師父…呸呸呸!看你這副魂不守舍的德行,俺老孫以為你被那什麼狗屁天尊忽悠瘸了嘛!”
黑疫使也慢悠悠地開口,恢複了那副氣死人的調調:“偽佛曰:眾生皆苦,執念是障。本座隻是擔心李施主一時被‘大義’迷了眼,忘了咱們這些苦海裡撲騰的夥伴,想著提前超度一下你那可能萌生的悔意。”
“滾蛋!”我和齊天幾乎異口同聲地啐了他一口。
笑罵間,氣氛重新活絡起來,之前的凝重被衝散了不少。
但疲憊和酒精的後勁卻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而且比之前更加猛烈。我感覺眼皮有千斤重,腦袋裡像塞了一團漿糊,嗡嗡作響。
“行了行了…”我掙紮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蘇雅趕緊扶住我。
“屁話不多說了…”我擺擺手,感覺舌頭都有點打結,“仇,記著!事,辦著!天…塌不下來!”
我打著哈欠,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老子…老子喝了一夜的西北風…又灌了一肚子貓尿…現在難受得要升天了…頂不住了…你們愛打牌打牌,愛看電視看電視…老子…老子要去睡也!”
說完,我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借著蘇雅的攙扶,踉踉蹌蹌地就往臥室方向挪去。身後傳來齊天嚷嚷著“再來一把!禿驢你彆想跑!”,以及黑疫使淡淡的“貧僧便度你再去貼些紙條”的鬥嘴聲。
蘇雅扶著我,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撲克牌和啤酒罐,低聲問:“要不要喝點醒酒湯?我去煮一點?”
“不…不用…”我含糊地拒絕,“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此刻,那張床對我來說,就是三界間最極樂的淨土。
什麼天庭,什麼西天,什麼虛空危機,什麼普化天尊…都他媽給老子等著!
等老子睡醒了…
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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