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谘詢室樓下那熟悉的、略顯逼仄的街邊。我坐在駕駛室裡,沒有立刻下車。
車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玻璃,在我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卻照不進眼底絲毫溫度。
引擎已經熄火,周圍是夜晚城市慣有的嘈雜聲浪,但這一切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我的指尖還殘留著掐斷那混混脖子時的觸感,冰冷而脆硬,但更冷的,是心裡那片徹底荒蕪、隻剩下凜冽殺意的凍土。
父母那僵硬的笑容,生硬的語調,程序化的反應…還有最後陳九帶走他們時,那兩張毫無生氣的、屬於我至親之人的臉…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在我腦海裡反複循環播放。
痛到極致,反而呈現出一種可怕的平靜。
我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帶著車廂內殘留的煙味和冰冷的絕望。推開車門,夜風灌入,帶著初秋的涼意,卻無法讓我感到絲毫清醒。
谘詢室的門縫裡透出溫暖的燈光,還能隱約聽到裡麵電視節目的聲音和…齊天那家夥大大咧咧的笑聲?
多麼平凡的溫馨。曾經是我渴望並守護的。此刻卻像針一樣,細細密密地紮在心上。
我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推開。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說出那個足以將這份溫馨徹底擊碎的消息。
最終,我還是擰動了門把手。
“哢噠。”
門開了。
客廳裡的景象映入眼簾。蘇雅正坐在沙發上削蘋果,電視裡播放著無聊的綜藝節目。齊天盤腿坐在地毯上,對著手機屏幕嘎嘎直笑,估計又在打什麼弱智遊戲。黑疫使則窩在單人沙發裡,閉目養神,手裡依舊撚著那串烏木念珠。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安寧,甚至有點…俗氣的熱鬨。
“回來啦?”蘇雅第一個聽到動靜,抬起頭,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接到叔叔阿姨了嗎?怎麼樣?吃飯還順利嗎?他們累不累?安排住哪裡了?”她一連串的問題,充滿了關切和期待。
齊天也抬起頭,咧嘴一笑:“喲!咱們的李大孝子回來了?咋樣?”他顯然還沉浸在我去提親成功的玩笑裡。
黑疫使微微睜開眼,瞥了我一眼,習慣性地想要毒舌兩句,但他的話還沒出口,就頓住了。他那雙總是半開半闔、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眼睛,此刻微微睜大了一些,敏銳地捕捉到了我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
蘇雅的笑容也漸漸凝固在臉上。她放下了手中的蘋果和水果刀,站起身,仔細地看著我。她的眼神從欣喜期待,慢慢轉變為疑惑,然後是擔憂和…一絲驚慌。
“安如?”她輕聲喚道,向我走過來,“你…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出什麼事了?”
我站在門口,沒有往裡走,也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們,目光空洞,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
我的沉默和異常的神色,讓客廳裡原本輕鬆的氣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齊天收起了嬉皮笑臉,放下了手機,眉頭皺了起來。黑疫使也坐直了身體,眼神變得銳利。
“小子,說話啊!咋了?跟丟了魂似的?”齊天忍不住催促道,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急躁和不安。
蘇雅已經走到了我麵前,她伸出手,想要碰碰我的臉,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我皮膚時停住了,因為我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甚至微微向後縮了縮。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更加不安。
“安如,到底怎麼了?是…是叔叔阿姨出什麼事了嗎?”她的聲音開始發抖,帶著恐懼的猜測。
我看著她滿是擔憂的雙眼,那清澈的眸子裡倒映著我此刻蒼白而麻木的臉。喉嚨像是被什麼滾燙的東西堵住,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能說什麼?說我興高采烈地去接父母,結果接回來兩個被掏空了靈魂、隻剩下空殼的怪物?說我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我真正的爸媽了?
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心口劇痛。
我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那片死寂的冰湖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巨大的痛苦和暴戾如同岩漿般洶湧而出,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的身體開始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
“……沒了。”我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什麼沒了?”齊天噌地站起來,一臉不解和焦躁,“你說清楚點!什麼沒了?!”
蘇雅捂住了嘴,眼睛裡瞬間充滿了淚水,她似乎已經預感到了極度的不幸。
我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他們三人,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我爸媽…沒了。”
客廳裡死一般的寂靜。電視裡綜藝節目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和荒謬。
“什…什麼意思?”蘇雅的聲音帶著哭腔,難以置信地搖頭,“怎麼會沒了?白天還好好的…電話裡…”
齊天瞪大了眼睛,金色的瞳孔裡充滿了震驚和困惑:“沒了?老頭老太太…遇上車禍了?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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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車禍。”我打斷他,聲音冰冷而壓抑,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顫抖,“是…替換。”
我艱難地吐出那個詞,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淋淋的痛楚:“人格替換。就像…就像張啟明那樣。就像…第七處那些被覆蓋的人一樣。”
“我今天見到的…不是我爸媽…”我的聲音開始破碎,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那是…兩個頂著他們臉的…東西。空殼。傀儡!”
我說不下去了。那些畫麵再次瘋狂地攻擊我的大腦,讓我幾乎崩潰。
“他們不認識我了…不記得我小時候的事…不記得我的喜好…說話…動作…全都變了!全都變了!”我低吼著,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的一聲。
蘇雅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眼淚瞬間決堤。她衝上來,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我,試圖用她溫暖的懷抱安撫我劇烈顫抖的身體:“安如…安如…彆這樣…彆這樣…”
齊天徹底愣住了,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轉為一種極致的、毛骨悚然的憤怒。他身上的猴毛似乎都微微炸起,金色的眼睛裡燃燒起暴戾的火焰,齜牙低吼:“操他姥姥的!!是哪個王八蛋乾的?!老子要撕了他!撕了他!!!”
一直沉默的黑疫使緩緩站起身,他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駭然和冰冷的殺意。他走到我麵前,聲音低沉而嚴肅:“李施主,你確定?此事非同小可!”
我猛地推開蘇雅——動作有些粗暴,但我控製不住——我死死盯著黑疫使,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扭曲:“確定?!我怎麼不確定?!他們連我七歲掉河裡差點淹死被我爸吊起來打的事都不記得了!他們連我媽當年塞給我一罐鹹菜送我上大學的事都忘了!那是刻在他們骨子裡的記憶!沒了!全都沒了!!”
我像是瘋了一樣低吼著,眼淚和鮮血混合在一起,順著臉頰滑落,模樣猙獰而可怖:“是通幽閣!是普化天尊那個雜種!隻有他們!隻有他們能乾出這種喪儘天良的事!!他們動我也就罷了!他們敢動我爸媽!!!”
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終於衝垮了最後一道堤壩。我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蘇雅和齊天同時上前扶住我。
“安如!”
“小子!”
我靠在蘇雅身上,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不住地顫抖,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絕望和痛苦。
蘇雅緊緊抱著我,泣不成聲。齊天在一旁焦躁地抓耳撓腮,咬牙切齒,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殺氣。黑疫使閉上眼睛,手中的念珠撚得飛快,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不知是在超度,還是在壓抑同樣沸騰的怒火。
客廳裡隻剩下我破碎的嗚咽聲、蘇雅的哭泣聲和電視裡不合時宜的歡聲笑語。
過了許久,我才慢慢平息下來,但身體依舊冰冷,眼神空洞而麻木。
“我讓九哥…把他們帶走了。”我沙啞地開口,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關起來了。我交代了…不能讓他們受傷,不能見血…”
我說著,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他們,那雙通紅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一種東西——冰冷到極致的、毀滅一切的殺意。
“這件事,沒完。”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決絕和重量。
“普化天尊…通幽閣…天庭…西天…”
我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每說出一個名字,周圍的空氣就仿佛冰冷一分。
“他們…一個都彆想跑。”
這一刻,那個曾經還有著一絲迷茫、一絲對所謂“大義”存有疑慮的李安如,死了。
活下來的,隻有一個心中充斥著無儘悲痛和複仇烈焰的…酆都大帝。
仇恨,將成為我唯一的路標。
毀滅,將是我給予他們唯一的回應。
一夜無眠。
我就那麼睜著眼,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的天色從濃墨般的漆黑,逐漸泛起魚肚白,再到晨曦微露,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帶,塵埃在其中無聲飛舞。
蘇雅、齊天和黑疫使也陪了我一夜。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休息。
客廳裡彌漫著一種沉重得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悲傷和壓抑的憤怒。蘇雅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齊天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把地毯都快磨出洞來,黑疫使則一直閉目枯坐,手裡的念珠一夜未停,仿佛要撚出火星來。
我體內的共工血晶似乎也感受到了我這滔天的恨意與絕望,在經脈中蠢蠢欲動,散發出冰冷的、誘人墮落的魔氣,額間的封印隱隱發燙。但我死死壓製著它,此刻,純粹的痛苦和仇恨是我唯一的祭奠,我不允許任何力量,哪怕是屬於我自己的力量,來玷汙這份為父母而流的血淚。
當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打破這死寂的黎明時,我們幾個人幾乎同時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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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跳躍著“陳九”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縮,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幾乎讓我窒息。我盯著那屏幕,手指顫抖著,竟然有些不敢按下接聽鍵。
鈴聲響得固執而刺耳。
終於,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汲取一點麵對的勇氣,按下了接聽鍵,並將手機放到耳邊。
“九哥。”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電話那頭,陳九的呼吸異常急促和粗重,背景音極其安靜,反而更凸顯出他聲音裡的驚慌和…恐懼。
“老…老板!”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甚至帶了點哭腔,“出…出事了!叔叔阿姨他們…他們…”
我的心臟瞬間被那隻無形的手攥得更緊,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舊傷未愈,又添新痕。我強忍著那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恐慌和暴戾,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他們怎麼了?說清楚!”
是跑了嗎?還是…我的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可怕的念頭。
“他們…他們…”陳九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極致的恐懼,“…沒了!”
沒了?!
這兩個字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我的天靈蓋上!讓我眼前猛地一黑,耳朵裡嗡嗡作響!
“沒了…是什麼意思?!”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扭曲變形,“不見了?!被人劫走了?!!”我寧願他們是被人劫走,至少…至少那副軀殼還在!
“不…不是…”陳九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他們…他們的身體…今天早上我去送早飯…發現…發現他們…變成乾屍了!已經…已經沒氣了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