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再次陷入沉默。
玄陰、墨鴉、厲魄、夜梟,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目光極其複雜,有忠誠,有疑惑,有不安,有隱約的猜測,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
他們不傻。
撤走最精銳的部隊。
在整個冥界秘密插下不明的“陣基”。
強行引導陰魂向大城鎮聚集。
散播“陰魂會無聲無息消散”的恐慌消息……
這些命令單獨看,或許都能找到一些看似合理的解釋,但結合在一起,尤其是結合我之前所說的“代價極大”、“不想讓你們死”的話語,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寒而栗的輪廓,似乎正在他們腦海中緩緩浮現。
他們看著我,我也平靜地看著他們。
我知道他們心中此刻必定翻江倒海,充滿了各種可怕的猜想。但他們沒有問出口。或許是出於絕對的忠誠,或許是明白即便問了,此刻也不會得到真實的答案,又或許……是他們自己也不敢去麵對那個可能的答案。
我臉上緩緩露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很淡,沒有任何溫度,仿佛覆蓋在冰川上的一層薄雪。
“你們大概……心中也有了些猜測。”我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卻又刻意保持著模糊,“不用說出來。”
我揮了揮手,語氣轉為不容置疑的堅決:
“去乾吧。”
“加快速度。”
“時間……不多了。”
四人身體皆是一震。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那份沉甸甸的、無法言說的凝重。
最終,他們齊齊躬身,聲音低沉而肅穆:
“臣等……”
“領旨!”
沒有多餘的廢話,四人依次轉身,步履沉重地退出了北偏殿。
殿門再次合上,將外麵世界的喧囂與血腥,以及他們四人心中那翻騰的疑慮與不安,都隔絕在外。
殿內,又隻剩下我和黑疫使。
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靜靜地看著我。
“鋪墊……已經開始了。”我輕聲說道,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黑疫使微微頷首,那雙幽深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片冰冷的、映照著毀滅倒影的沉寂。
我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坐下,腦海中清晰映照著玄陰四人離去時那複雜難言的眼神。
“將攀霄軍和鎮淵軍撤下來……這步棋,走得不錯。”
黑疫使的聲音從床榻方向傳來,打破了沉寂。他的傷勢顯然好了七七八八,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冷靜的讚許。
我轉過身,緩步走回椅子坐下,微微頷首,更像是在對自己陳述理由:“冥界……終究不能真的變成一片毫無價值的死寂之地,至少現在不能。”
我的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前方虛空,仿佛在審視未來某個血色的棋局,“這兩支軍隊,攀霄軍是厲魄親手帶出來的,也算是親軍,鎮淵軍更不用說,是跟著我從地府底層一路殺出來的,忠誠與戰力皆是頂尖。若是將來,與天庭、西天,或是楊戩那邊……終究免不了一戰,手下總不能無人可用。”
我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繼續梳理著思路,試圖將這保留實力的行為,在內心那套新的、冰冷的價值尺度上合理化:“而且,彆忘了無支祁前輩那邊,還有萬餘玄冥淵水族,那是一支潛藏的奇兵。這也正是為何,即便酆都戰事已岌岌可危,我始終沒有下令調他們前來支援的原因。這些,都是我們最後還能握在手裡的……底牌。”
“底牌……”
黑疫使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但他隨後的話卻帶著一絲罕見的、近乎長輩審視後的認可,“你能在如此巨大的悲慟和……內心的煎熬之下,依舊保持這份冷酷的理智,懂得權衡,知道留存火種……小子,你終於不再是那個隻憑一腔孤勇和狠勁硬衝的莽夫了。”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那氣息在寂靜的殿內顯得格外悠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以及……某種仿佛卸下重擔後的釋然?
“這下子,本座到走的時候,也就放心……”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像是猛然咬斷了舌根,後麵幾個字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甚至能聽到他喉嚨裡極其輕微的、不自然的滑動聲。
但我已經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個字——“走”!
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冷風,目光如兩道冰錐般死死釘在床榻上的黑疫使身上,聲音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信息而變得尖銳緊繃:
“大師!你剛才說什麼?你要走?走哪兒去?!”
心臟在那一瞬間被無形的手攥緊。走?在這個計劃剛剛啟動,正是最需要彼此支撐、共同墜入深淵的時刻?他要去哪裡?為何之前從未流露半分?一種被唯一戰友拋棄的恐慌混合著不解,讓我幾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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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我咄咄逼人的追問,黑疫使先是沉默了一瞬,那沉默短暫卻令人心慌。
隨即,他發出一陣略顯誇張的、試圖掩蓋什麼的大笑聲,那笑聲在空曠的殿內回蕩,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和勉強。
“哈哈哈……你這耳朵是怎麼了?接連大戰,神識損耗過度出現幻聽了不成?”
他笑著,語氣帶著強烈的否定和刻意營造的調侃,“本座何時說過要走?定是你聽岔了!我是說,‘這下子,本座到時候,也就放心了’!是‘到時候’!不是‘到走的時候’!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啊,李施主!”
他反複強調,語氣斬釘截鐵,甚至帶著一絲對我“精神恍惚”的無奈和戲謔。
在他如此肯定且帶著笑意的糾正下,我那瞬間繃緊到極致的心弦,一點點被迫鬆弛下來。一股混合著疲憊、自嘲和一絲慶幸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是啊,或許是最近失去太多,精神壓力巨大,又剛剛定下這逆天而行的瘋狂計劃,導致神識真的有些錯亂,聽錯了吧……他怎麼會走呢?我們現在是彼此僅存的、背負著同樣血海深仇的同行者了。
我有些無力地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額角,重新坐了回去,聲音低啞:“可能……真是我聽錯了。”
為了驅散這瞬間的尷尬和心底那一絲揮之不去的異樣感,我迅速將注意力強行拉回到那血腥的計劃本身,想到了另一個關鍵問題,開口問道:“大師,還有一個隱患。你所說的這個‘萬靈血引溯空大陣’,既然源自西天,是他們應對最終大劫的底牌。那如果我們成功啟動,將冥界的虛空禍水引向了天界……西天那邊,會不會也有能力,如法炮製,再次啟動這個陣法,將禍水又引到彆處,或者乾脆……反製我們?”
這是我基於對手底蘊的合理擔憂。西天既然掌握此陣,難保沒有相應的防禦或反擊手段。
黑疫使聞言,臉上露出了一個成竹在胸的、帶著冰冷譏諷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此問。
“引?他們拿什麼引?”
他嗤笑一聲,語氣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冷酷,“啟動此陣所需的‘材料’,幾乎要被我們這次消耗殆儘!人間半數生魂,冥界半數陰魂,外加數十萬曆經血火淬煉的凶魂……西天就算想故技重施,他們去哪裡再湊齊這份‘厚禮’?把他們靈山腳下的信徒和積攢的佛兵全填進去嗎?且不說夠不夠,他們舍得嗎?”
我恍然大悟,下意識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發出清脆的響聲:“瞧我這腦子,真是……一會兒清明一會兒糊塗。竟忘了這最關鍵的一點。”
確實,如此恐怖的消耗,幾乎是透支性的,西天絕無可能在短時間內,甚至永遠都無法再湊齊第二次布陣的“材料”。
黑疫使見狀,繼續深入剖析,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洞悉秘密的幽冷:“此陣在西天內部,乃是最高絕密。依本座猜測,若非到了三界真正傾覆、萬不得已的最後一刻,他們絕不會輕易動用。其最終目的,恐怕不是與虛空死戰,而是……以其為跳板,集合舉教之力,將他們那所謂的‘極樂佛國’,徹底從三界割裂出去,跳出五行,遁入虛空之外的某種‘安全區’。”
他眼中閃過一絲洞察本質的寒光:“三界沒了,他們的佛國卻能永存。嗬,打得好算盤。”
“可惜啊可惜,”
他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他們絕對想不到,這被視為最後依仗的終極手段,其核心機密,早已被一個他們視為棄子、一條‘狗’的家夥,偷偷記下,並帶了出來。他們到時候,連啟動的機會都不會有,因為‘材料’已經被我們搶先用了。他們隻能被迫綁在天庭的戰車上,跟虛空死磕到底,再無退路。”
說到這裡,黑疫使的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如同毒蛇般陰險狡詐,帶著明顯的引導意味:
“不過……你想想看,若是等到我們的大陣成功啟動,冥界隱患徹底解決之後……我們‘不經意’間,讓天庭那邊知道一個消息:他們的盟友西天,其實一直藏著這麼一個能在最終時刻獨自逃生的‘救生艇’,而且並非打算與三界共存亡……”
他陰陰沉沉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讓人不寒而栗:
“你說,天庭那邊……會作何感想?玉帝、還有那位楊戩,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最親密的盟友在背後插了一刀?懷疑和猜忌的裂痕一旦產生……雙方之間,還會像現在這樣‘精誠合作’嗎?”
“天庭會不會想方設法,把這‘救生艇’的控製權搶到自己手裡?哪怕隻是為了安心?到時候,就算西天坦誠布公,說此法已經無法再次使用,因為人間的生魂不夠了……你說,疑心已起的天庭,會相信嗎?”
他看著我,眼中閃爍著冰冷而興奮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美妙的場景:
“懷疑與背叛的種子,隻要種下了,就再難根除。它會生根發芽,不斷滋長,最終……徹底撕裂他們那本就脆弱的同盟。到時候,不用我們動手,他們自己內部,恐怕就要先亂上一陣了。尤其是,當他們焦頭爛額地應對著我們送去的‘大禮’,而轉頭看到我們地府卻已高枕無憂之時……那種抓心撓肝的滋味,想必精彩得很。”
我聽著他描繪的未來圖景,那畫麵中充斥著背叛、猜忌與內耗,心中原本因計劃本身的血腥而殘留的最後一絲不適,竟也被這更深的、針對仇敵的惡意算計所帶來的冰冷快意所取代。
是啊,既然要複仇,既然要不惜代價,那麼,讓仇敵們在痛苦和互相猜疑中走向毀滅,豈不是……更完美?
殿內再次陷入沉默,但我們之間的氛圍,卻因這共同勾勒出的、充滿毀滅與算計的未來,而變得愈發冰冷和……堅定。
隻是,在我心底最深處,黑疫使剛才那個突兀的“走”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雖然表麵漣漪已平,那沉入水底的陰影,卻並未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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