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的軀體越來越沉,也越來越冷。那溫熱正不可挽回地流逝,透過我臂彎的布料,清晰地傳遞過來。
我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些什麼。
他的頭隨著我的步伐輕輕晃動,灰黑的發梢掃過我的下頜,有些癢,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一絲……辦公室陳舊的紙張與灰塵氣息。屬於人間的,最後的味道。
通往森羅殿的寬闊甬道兩旁,矗立著高大的、形態猙獰的冥獸石雕,空洞的眼眶在冥界永恒暗紅的天幕下,沉默地注視著抱著屍體走過的幽冥大帝。
偶爾有巡邏的陰兵小隊經過,看到我,立刻僵在原地,單膝跪地,深深低下頭顱,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直到我走過很遠,才敢起身繼續巡邏。
他們的目光或許掃過我懷裡的屍體,但沒有任何人敢詢問,甚至不敢讓目光多做停留。
終於,踏完了森羅殿那高聳的台階。
殿門敞開著,裡麵光線晦暗,隻有幾盞長明魂燈在殿柱旁幽幽燃燒,映得空曠的大殿更顯森冷。除了必要的值守內衛,文官鬼吏們都已被派往各處執行任務,空無一人。
我走進大殿,腳步在空曠中發出輕微的回響。目光掃過冰冷的地麵,最終落在禦座台基一側的陰影裡。那裡相對乾燥,也遠離風口。我走過去,緩緩蹲下,將秦空的遺體輕輕放下,讓他背靠著冰冷的台基石壁。
做完這一切,我保持著半蹲的姿勢,看著他。他的眼睛依舊閉著,臉上那種混合了痛苦與解脫的平靜表情,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柔和了一些。血跡已經凝固成深褐色,在臉上綻開一大片醜陋的斑塊。我伸出手,想替他整理一下淩亂的衣領,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終,隻是用指尖,極輕地拂掉了他臉頰旁沾著的一點灰塵。
“就在這裡吧,”我低聲說,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很輕,“暫時。等一切……結束。”
我站起身,環顧四周,心念微動。
禦座側後方的陰影裡,空氣一陣細微的波動,兩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浮現,單膝跪地。他們穿著與尋常陰兵截然不同的貼身黑衣,臉上覆蓋著沒有任何紋路的純黑麵具,隻露出兩隻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睛。
這是幽冥暗衛中最精銳的成員,通常隻負責森羅殿核心區域的警戒與某些特殊任務的執行。
“看好他。”我的聲音沒有刻意提高,但在這寂靜的大殿裡,每一個字都清晰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這具屍體。在我回來之前,少了一根汗毛,”我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兩個如同石雕般的暗衛,“我拿你們是問。不止是你們。”
左側的暗衛頭顱更低了一些,聲音嘶啞平穩,如同砂紙摩擦:“謹遵陛下旨意。人在,屍在。”
右側的暗衛補充道,語氣同樣沒有任何起伏:“縱魂飛魄散,亦保其軀殼無損。”
我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轉身,朝著殿外走去。腳步比來時更快,也更沉。秦空靠著石壁的安靜身影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被校場方向傳來的、愈發清晰也愈發躁動的能量轟鳴所取代。
走出森羅殿,外麵暗紅的天色似乎更濃鬱了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焦灼感,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被高溫炙烤、提煉。我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硫磺、魂力燃燒和虛空殘留的腥甜味道,刺得肺葉都有些發緊。
調整了一下呼吸,將胸腔裡那股沉甸甸的、混合著愧疚、悲哀和一絲茫然的情緒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專注,以及……近乎瘋狂的決絕。
校場的景象再次映入眼簾。
比離開時更加駭人。
整個校場上空,此刻被一個巨大無比的、暗紅近黑的能量漩渦所籠罩。漩渦的中心,正是那座仿佛成為世界軸心的金字塔形狀高台。漩渦緩緩旋轉,拉扯著冥界稀薄晦暗的雲氣,甚至隱約能看到絲絲縷縷灰白色的、屬於遙遠“苦海”或“葬魂穀”方向的殘魂怨氣被強行抽取過來,彙入其中。
漩渦的邊緣,不時爆開一團團無聲的暗紅色電芒,撕裂空氣,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校場的地麵上,原本銘刻的複雜陣紋此刻如同活了過來,一道道暗金色的流光在溝壑中奔騰遊走,最終全部指向高台底部。流光明滅不定,每一次明暗轉換,都引得整個校場,不,是整個酆都的地麵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
而高台之上,黑疫使的身影孤立在那裡。
他依舊穿著那身破舊卻乾淨的灰黑色袍,外麵套著件不合時宜的皮質馬甲,光頭在暗紅天光和能量流光的映照下,反射著奇異的光澤。
他雙手張開,掌心向上,似乎正托舉著無形的重物。
從他身上,散發出一種極其強烈的、近乎燃燒的生命與能量波動,那波動與他腳下高台、與整個大陣緊密相連,他就是陣眼,是核心,是這股足以撼動兩界平衡的恐怖力量的控製器和疏導器。
他的臉色,正如我所預感的那樣,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紅潤。那不是健康或氣血充盈的紅,而是一種仿佛體內有岩漿在奔流、皮膚被從內裡灼燒透出來的暗紅。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甚至能看到他脖頸、額角的血管微微凸起,隨著能量的奔騰而搏動。他的嘴唇緊抿著,嘴角卻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癲狂的笑意。
我大步踏入校場,狂暴的能量亂流立刻撲麵而來,吹得我的衣袍獵獵作響,發絲狂舞。空氣中充斥著高頻的嗡鳴和能量粒子碰撞的細碎爆響,幾乎要淹沒其他一切聲音。我凝聚目力,看向高台,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情緒轉化為一聲灌注了天君之力的暴喝:
“大師!現在大陣運行的怎麼樣了?!”
聲音如同滾雷,穿透了嘈雜的能量背景音,清晰地送了上去。
“天界的雜碎們已經發現人間不對勁了!咱們得趕緊啦!”
高台上的黑疫使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有些僵硬地低下頭,看向我。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或深沉睿智的眼睛,此刻卻布滿了細密的血絲,眼神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兩團火焰在瞳孔深處燃燒。他咧開嘴,同樣用灌注了力量的聲音吼了回來,聲音嘶啞卻亢奮,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
“小子!放心!大陣現在……運行得非常‘漂亮’!能量充盈度超乎預期!剝離冥界,隨時可以啟動!”
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感知大陣的細微變化,臉上的紅暈更深了一層,語速加快:
“但是!你若還想順帶保全人間那剩下的一半,把它也從天道裡‘摳’出來,形成獨立循環……那就彆他媽杵著了!趕緊!把你全身的力量,給老子壓縮到極致!等本座將大陣吸收的魂力、還有這冥界積攢了不知多少萬年的陰死之氣徹底彙聚、擰成一股的瞬間——就是那一瞬間!把你的力量,精準地打入陣眼核心!”
他抬起一隻手,指向我,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記住!隻有一次機會!時機稍縱即逝!力量純度、壓縮程度、打入的時機,差一絲一毫,要麼前功儘棄,要麼……砰!大家一起玩完!聽懂沒有?!”
我仰著頭,狂風吹得我幾乎眯起眼睛。黑疫使的話如同冰水灌頂,讓我最後一絲雜念也徹底蒸發。保全人間……這是我向秦空承諾的可能性,也是黑疫使拚上一切正在構築的、近乎奇跡的藍圖。
“明白!”我吼了回去,聲音斬釘截鐵。
不再有任何猶豫。我猛地一跺腳,身形向後飄退很遠,在校場邊緣一處相對平整、陣紋交彙不那麼劇烈的空地上落定。盤膝,直接坐了下來。身下冰冷的岩石透過衣物傳來寒意,但我此刻已無暇顧及。
首先,是左臂。
我抬起左臂,衣袖自動卷到手肘以上。那顆“虛空痣”依舊靜靜地趴在小臂內側,顏色比之前似乎深了一點點,邊緣那些細微的、仿佛活物觸須般的紋路,在周圍狂暴能量場的刺激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蠕動感。
沒有侵蝕的痛楚,沒有異種能量入侵的排斥,它就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一個沉默的、帶著未知秘密的器官。
“老子這次死不死,就看你這不知是好是壞的東西了。”我對著那顆痣,在心中默念。沒有期待回應,隻是一種決絕的宣告。
閉眼。心神沉入體內。
天君位格的力量,浩瀚如星海,此刻卻需要我將它們從四肢百骸、從每一寸經脈、從識海深處,強行收束、擠壓、提煉。這不是簡單的調動,而是徹底的“獻祭”——將這份力量的核心本質剝離出來,作為燃料,投入大陣。
手中開始結印。最初級的凝神印,然後是聚元印,力量壓縮印……一個個古老、簡潔卻直指力量本源的印訣在我手中流水般變幻。
隨著印訣的引導,我周身開始浮現出蒙蒙的清光。這光芒起初柔和,但很快變得熾烈、凝實,如同有形的火焰將我包裹。
火焰的顏色並非單純的金色或白色,而是流動變幻著,時而呈現共工血晶的藍黑寒意,時而流轉人皇氣的淡金尊貴,更多的是我自身天君本源那混沌初開般的灰蒙色澤,其間又有點點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金光閃爍——那是已與我脊柱徹底融合的、齊天留下的完整金箍棒本源。
“呃……”
力量被強行從身體最深處“擠”出來的過程,遠不止是“難受”二字可以形容。那是一種抽筋剝髓、撕裂魂魄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無形的鉤子,深入我的每一處竅穴,每一個細胞,將其中蘊藏的能量蠻橫地扯出來。
經脈在過載的能量奔流中膨脹、劇痛,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識海掀起滔天巨浪,精神力被瘋狂抽取,用來約束和引導這狂暴湧出的力量洪流。
我咬緊了牙關,額頭上、脖頸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又在體表的高溫下蒸發成白氣。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但結印的雙手卻穩如磐石,每一個指節都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時間,在我的感知中變得模糊。隻有痛苦和力量的奔湧是清晰的。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一個時辰。胸前,雙手虛抱的丹田位置,一團無法用言語形容其耀眼與恐怖的光球,正在緩緩成型。它隻有拳頭大小,但其中壓縮的能量密度,足以讓任何感知到它的存在靈魂戰栗。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光球表麵流光溢彩,無數種能量色彩在其中生滅、融合、衝突,又被我的意誌強行束縛在一起。
它發出的光芒太強烈了,強烈到即便我閉著眼睛,也能透過眼皮“看到”一片灼目的亮白。光芒照射出去,我周圍數百丈範圍內的空間都發生了輕微的扭曲,光線被吞噬、折射,形成一圈詭異的光暈。
空氣中傳來細密的、如同玻璃即將碎裂般的“哢嚓”聲,那是空間結構在這股高度凝聚的力量壓迫下發出的呻吟。
我毫不懷疑,此刻若有任何一個普通陰魂,甚至是修為稍弱的鬼將,無意間瞥見這光球,哪怕隻是餘光,其脆弱的魂體也會在瞬間被這純粹而暴烈的能量信息衝垮、湮滅,真正意義上的魂飛魄散,連一點殘渣都不會剩下。
而這股力量如果此刻失控,當場引爆……正如我所預想的那樣,威力絕對足以將小半個冥界,至少是以酆都為中心的廣袤區域,從“存在”的層麵上抹去。不是炸成廢墟,而是物質、能量、空間結構乃至部分規則,都被徹底瓦解、歸於虛無的那種“不複存在”。
“呼……哈……”
我的呼吸變得極其粗重,每一次吸氣都仿佛扯著肺葉,每一次呼氣都帶著滾燙的氣息和細微的能量火星。
維持這個光球的存在,就像用雙手捧著一顆即將爆炸的超新星核心,不僅要承受它無時無刻向外輻射的恐怖壓迫感,還要用全部的心神意誌,束縛內部那狂暴衝突、時刻想要掙脫的能量,防止它提前失控。
必須分心二用。
我強忍著靈魂和肉體雙重的極限負荷,分出一縷相對穩定、與冥界權柄相連的神識,如同無形的絲線,穿透校場狂暴的能量場,迅速鏈接到正在校場外圍某處指揮布防的夜梟。
‘夜梟。’我的意念直接在他識海中響起,聲音因為本體的痛苦而顯得有些斷續和扭曲。‘聽好。我馬上要……消除冥界與人間的所有壁壘。你立刻通過暗衛內部最高級彆的緊急聯絡渠道,通知所有分散在冥界各處的暗衛成員,一級戰備指令!’
我傳遞過去的意念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讓他們聯合當地所有守軍、鬼吏,不惜一切代價,看好各自轄區的陰魂!壁壘消除的瞬間,兩界氣息貫通,肯定會有大量陰魂本能地被生氣吸引,或者單純因為邊界消失而產生混亂、試圖衝往人間!必須攔住!鎮壓!用任何必要的手段!絕不能讓大規模陰魂湧入人間,否則人間頃刻化為鬼域!’
短暫的停頓後,夜梟冷靜到近乎冰冷的神念反饋回來,沒有絲毫猶豫:‘領陛下旨意。暗衛全員,即刻執行。各地守軍協同。不惜代價。’
鏈接切斷。我能想象此刻,無數道加密的、緊急的神念波動正以酆都為中心,如同投入靜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飛速傳向冥界每一個角落,喚醒那些潛伏在陰影中、或明或暗的幽冥暗衛。整個冥界的戰爭機器,將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為了這最後的“隔離”任務,全力開動。
做完這最後的安排,我再無任何牽掛。全部的心神,百分之兩百地投入到了胸前這團毀滅與希望並存的光球之中。
壓縮。再壓縮。
約束。再約束。
調整。將最後一絲散逸的力量也收攏進來。
將因為痛苦和消耗而產生的一切情緒波動,全部碾碎,化為冰冷純粹的意誌力,編織成最堅韌的牢籠,包裹著這團能量。
等待。
校場的能量轟鳴似乎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頭頂那暗紅的漩渦旋轉速度快了一倍不止,發出低沉如萬獸咆哮般的轟鳴。地麵陣紋流淌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沸騰的熔岩,全部湧向高台,讓那座高台仿佛成了一根貫通天地的、燃燒著暗金火焰的巨柱。
高台上,黑疫使的身影已經有些模糊,被狂暴湧動的能量湍流所包裹。隻能隱約看到他張開雙臂的輪廓,以及那顆在光芒中顯得格外刺眼的光頭。他身上的紅潤已經變成了深紫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衝破皮膚噴湧而出。但他屹立在那裡,如同一根釘入風暴中心的鐵釘,紋絲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漫長。
我維持著那個姿勢,胸前光球的光芒穩定得可怕,但我的身體卻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又被自身的高溫烘得半乾,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潮紅色,微微痙攣。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口腔裡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不知何時咬破了口腔內壁。
一天。
漫長的,如同一個世紀般的一天。
就在我感覺自己的意誌也快要被這無休止的痛苦和專注磨穿,瀕臨崩潰邊緣時——
高台之上,黑疫使那嘶啞、卻仿佛用儘了胸腔裡最後一點空氣,混合著難以言喻的亢奮與疲憊的吼聲,如同炸雷般劈開了所有的噪音,清晰地轟入我的耳中:
“小子!!!就是此刻——!!!”
他的聲音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極致的負荷。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把你所有的力量——對著我這裡——打過來!!!”
“快——點——!!!”
沒有半分遲疑。
早已演練過千萬遍的本能驅動了我的身體。
我猛地睜開雙眼,眼眶因為充血和強光刺激布滿了紅絲,視線甚至有些模糊。但我“看”到的,不是肉眼所見,而是能量感知中,那高台核心處,無數狂暴魂力、陰氣、陣法之力被黑疫使以自身為媒介和引導,強行彙聚、壓縮、擰成一股純粹到極致、也危險到極致的“剝離之力”的瞬間!
就是現在!
“嗬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從我喉嚨深處迸發,蓋過了所有聲音!
虛抱在胸前的雙手,用儘全身殘餘的力氣,也是凝聚了我全部意誌、希望與瘋狂的一推!
那團拳頭大小、卻仿佛承載著一個小型世界重量的耀眼“太陽”,脫離了雙手的束縛,化作一道筆直的、熾白到無法形容的光柱,撕裂空間,無視距離,以超越思維的速度,精準無比地轟向了高台之上,黑疫使張開雙臂的懷抱前方,那片能量彙聚最核心的“奇點”!
光球沒入那片區域的瞬間——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仿佛宇宙初開、又似萬物終結般的……寂靜。
絕對的寂靜,吞噬了之前所有的轟鳴、嘶吼、能量爆響。
然後。
嗡——————!!!
高台中央,一道無法用顏色來形容的、純粹由“存在”與“剝離”概念具現化的光柱,衝天而起!
它瞬間就吞沒了我打出的那團“太陽”,後者如同水滴彙入大海,連一點漣漪都未能激起,便徹底融入了這道更為宏大、更為本質的光柱之中。
光柱直徑急劇膨脹,從數丈到數十丈,再到近百丈!它貫通了校場上空的暗紅漩渦,擊穿了冥界那永恒低垂的、晦暗的“天穹”,仿佛要一直延伸到世界之外!
我被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龐大力量推開,向後滑行了數百丈,直到後背抵住校場邊緣一根冰冷的石柱才停下。
力量……被抽空了。
不是虛弱,而是真真切切的、仿佛整個身體內部被徹底掏空、隻剩下一個脆弱空殼的感覺。四肢百骸傳來無法形容的空虛和劇痛,經脈寸寸斷裂般的刺痛,識海乾涸龜裂的灼痛,靈魂仿佛被撕裂了一部分的空洞之痛……種種痛苦交織在一起,讓我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立刻昏死過去。
但是,我沒有死。
我還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存在著,呼吸著,儘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和灼痛,思維還在運轉,儘管遲緩而混亂。
賭對了……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絲微弱火星。
虛空痣……真的沒讓我死。
我艱難地抬起左臂,看向那顆痣。它依舊在那裡,顏色似乎更深邃了。而從它內部,正有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冰涼的、帶著某種奇異“空無”屬性的能量,緩緩滲入我乾涸撕裂的經脈,滲入我枯竭的識海。
這能量不多,甚至可以說是杯水車薪,遠遠無法填補我失去的天君之力。但它就像是一口續命的泉水,吊住了我最基本的生命體征和意識清明,防止我因為力量徹底枯竭而直接肉身崩潰、魂飛魄散。
“真的……在給我力量……”我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震驚,狂喜,以及更深層次的、對這未知之物根源的凜然與警惕,交織在心頭。“這顆虛空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但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
光柱還在持續,並且穩定在一個驚人的規模。整個冥界都在它的照耀下微微震顫。我能感覺到,某種宏大、根本性的“變化”,正在以這道光柱為核心,向著整個冥界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