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姩在堂下考試，作文的題目是《我的一生》。
寫著寫著禁不住抓耳撓腮，初中畢業十幾年了，後來打工除了領工資要簽名，幾乎沒有拿筆寫過字。現在寫起文章提筆忘字，沒有辦法，不會寫的字，乾脆上拚音。倒黴催的拚音也忘得差不多了，拚也拚不好，最後不會寫的字全部就用會寫的同音字代替，這才順順當當地繼續寫下去。
中間幾次，城隍爺著急地想放沙漏或者點香計時，就看見盤腿打坐的白梅微微睜開了眼，瞟了過來。嚇得城隍爺手一哆嗦，放棄了這個想法，假裝忙案牘上的公文。好在亥時以後城隍廟裡忙了起來，他也沒空再關注考試的事。
寅時雞鳴，白梅睜開了眼。趙小姩哆哆嗦嗦地把寫好的文章遞了上來。
白梅冷冷清清，麵無表情，輕掃一眼。城隍爺的臉卻像裝了組合開關，肌肉扭曲，複雜多變，時喜時怒時感歎！
最後終於讀完放下，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寫得真實，夠長，就是念起來太費神。”
白梅冷清清地說：“至少識字能寫不是？”
趙小姩一聽，這是要完蛋呐，衝上前去抱住城隍爺的腳連連磕頭：“大人呐，再給一次補考機會，我一定好好學習，成為一個合格的鬼差書記員。”
城隍爺累了一夜，現在公雞也叫了，實在不想再折騰，就喚來老書記員陳夫子，打算讓他帶趙小姩到後院去補習功課。
城隍爺這次鄭重地說：“趙小姩，隻有一次補考機會，一個月，不，百日後考試，題目當堂出。如果你再拿出這樣的試卷折磨人，隻好送你去輪回，你自己慢慢受苦體悟吧。”
趙小姩慌不迭地叩頭答謝，拜彆白梅後，趕緊跟著陳夫子去了後院開始學習。
此刻，趙小姩對自己當初不認真讀書的事是痛徹心扉，悔不當初。當時爹爹嫌她功課不好時，拿根雞毛撣子追著打，嚇唬她，那時不懂事，還恨家裡管得太緊：又不是能餓死，乾嘛要費力學習？現在覺得還是雞毛撣子打輕了，沒打醒，導致現在想搶個鬼差當當都被鬼憎神嫌。
白梅回地府，城隍爺自去休息，暫且不提。
趙小姩頭七這天回魂夜，子時一過，白梅陪著她回了趙家莊。
門楣上還有殘留的白花印記，門口有香燭紙錢燒過的味道，屋裡燈火全部都熄了，院裡留有一張條案，上麵擺了幾份供品，條案下的鐵盆裡燒過的紙錢灰還是熱的。
趙小姩這裡摸摸，那裡捏捏，這是她的家，真正屬於她自己的東西卻不多，常年打工在外，連換洗衣服都沒在家留幾件，這麼多年都是過春節回家住幾天，節後就走。
這個家看似熟悉卻很陌生，路過公公婆婆房間，見他們都睡熟了。找到自己房間，發現丈夫趙大青睡在大床上，弓縮成一團，胡子拉碴，眉頭緊鎖。
隔壁房間，女兒小雪小小的一人，躺在小床上，夢裡在喊疼。趙小姩心裡揪緊，走上前仔細一看，薄被下小雪的一條腿斷了，打著石膏板，另一條腿是腫的，臉也是腫的，紅黃黑紫沒有消下去。
誰把小雪打成了這樣？趙小姩怒火中燒，恨不得把刀砍人報仇，伸手就想把丈夫打醒問個清楚。
白梅拉住她說：“今日你徹底和人間告彆，一直有鬼差盯著，稍有差池，所有準備前功儘棄。你先忍著，去女兒夢裡看看吧！”
拂塵一晃，趙小姩進入了女兒小雪的識海。夢境裡小小人兒大聲哭泣著，驚恐地躲避著奶奶的暴打。
乾瘦、刻薄、憤怒的奶奶揮舞著竹竿，竹竿啪啪地落在小姑娘的腿上，直到小姑娘再也爬不動，竹竿打劈了，鮮血淋漓，又換一根竹竿接著打。
最後小姑娘連哭聲都沒有了，鄰居才來拉開勸說：“差不多算了，再打就真打死了。”
奶奶仍然在罵：“死的怎麼不是你，今天就打死你去，連個弟弟都看不好，養你不如養頭豬，豬還能殺了吃，你有什麼用……”
一個鄰居阿姨路過抱起昏迷的小姑娘才發現腿斷了，勸奶奶送醫院，奶奶停頓了一下，大聲大氣地說：“我們不要她了，她媽也死了，她愛死哪死哪去！”
阿姨不願再和這個發瘋的老太太計較，獨自把孩子抱去了村診所。村醫一看自己沒法救治，開上小三輪，連夜拉著送到了縣城醫院。
醫院醫生為救小姑娘開展了聯合急救，有內傷，一條腿粉碎性骨折，一條腿骨裂，皮肉傷好幾處，共縫了三十多針。
醫院醫生直接報警，警察到村子裡把奶奶抓了起來。爺爺攔不住警察，天亮仍然氣不過，跑到醫院趁醫生護士不在，扇了發燒的孫女兩個耳光。護士報警又把爺爺抓了進去，知道的人都罵這兩個老東西實在太惡，不知道是啥變的。
丈夫抱著骨灰盒回來，惡狠狠地罵女兒：“家裡死了兩個人，另外兩個被你送進了派出所，你說你咋這麼能惹事？”
趙小姩見全家人把兒子的死失蹤）和自己的死亡都怪到了女兒身上，覺得冤枉，比自己枉死都冤枉！這太不公平！看孩子本來就是公公婆婆的事情，她付了錢的，夫妻倆一半的工資給了公公婆婆，就是希望他們能生活無憂，帶好兩個孩子。
現在倒好，他們兩個老的死打麻將，孩子落水都不曉得，還倒打一耙說是女兒的錯。天下還有沒有道理？沒媽的孩子像根野草，說斬就斬！
趙小姩氣得哆嗦不止，再往前看女兒的記憶，發現女兒在家裡活得就像一個小奴隸，天天驚恐不安，村裡不少人欺負過她，畫麵不忍直視。
趙小姩心痛得直接暈了過去。
鬼也會死的，白梅歎口氣，渡了一絲靈氣給她，護住她神魂，以免魂飛魄散。
白梅把趙家人全聚攏在一個夢境裡，化作趙家祖宗模樣，抽出無情鞭，對著老兩口和趙大青揮鞭抽打，一人十鞭，打得三人痛呼不止，跪地求饒。
趙小姩醒來看見這一幕，胸中淤堵的血噴了出來，大呼打得好！女兒小雪看見媽媽，直撲進懷裡，放聲大哭，再也不撒手！
白梅把夢境消散，小雪的靈魂見了媽媽依然撲了上去，哭得肝腸寸斷。
鬼魂是不能主動觸碰生魂的，會傷害生魂，這是規矩。趙小姩記得囑咐，腦中知道，躲了一下女兒撲來的身影，手卻不由自主環住女兒，不遠處的鬼差書記員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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