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那個日頭圓又圓,額李鴻基如今也把官來擔!
想起過去受的那些冤,今兒個腰杆挺得比山尖!
跟著貴人吃皇糧把身安,好日子還在後頭等著咱!
哎喲喂——!
粗糲卻難掩得意的小調,斷斷續續地從一支正趕往薊州方向的隊伍最前方傳來。
隊伍約莫兩百來人,步伐不算頂齊整,卻透著一股子精悍。人人身上都穿著統一配發的粗布軍服號褂,雖然樣式簡單,卻也乾淨利落,與尋常流民或衛所兵的破敗景象截然不同。隊伍後方,幾輛大車上,隱約可見堆放整齊的鐵盔和甲胄,那是他們這支延安衛勤王軍的憑仗。
領頭的漢子麵皮黝黑,顴骨微高,穿著一身簇新的靛藍色武官袍服,腰間掛著新刀,手裡下意識地摩挲著一塊黃銅腰牌,嘴裡哼哼唧唧,正是那不成調的陝北小調,眉梢眼角全是壓不住的興奮。
李鴻基正哼得起勁,旁邊湊過來一個身形挺拔、麵容俊朗的年輕後生,穿著一身簇新百戶官服。他幾步趕到李鴻基馬頭旁,臉上帶著熱切的笑容,壓低了聲音,用帶著濃重米脂口音的土話說道:
“大哥,額說句實在話,額乾爹待咱弟兄們可真不賴!你想想,這才幾月光景,咱們在米脂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咧!這次去薊州勤王,要是咱們能舍了命,乾出點名堂,立下潑天的大功勞,你說……皇爺那邊,能賞給咱們個啥好東西?能不能給個更瓷實的官做做?”
他這話一出口,周圍幾個跟得近的同鄉也都豎起了耳朵。這些人身上也都穿著總旗級彆戎服,此刻神色各異。
穀可成則顯得老成些,他沒立刻搭腔,隻是默默地緊了緊身上的腰帶,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似乎在盤算著這其中的風險和收益,半晌才悶聲道:“功勞……哪是那麼好立的?韃子凶得很,先保住命再說。”
李過是李鴻基的親侄兒,年紀不大,但對李鴻基言聽計從。他隻是瞪大了眼睛,一臉崇拜地看著李鴻基,又瞅了瞅穿著百戶官服的高傑,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似乎小叔怎麼說,他就怎麼乾。
高一功則相對沉默,他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穿著百戶官服的高傑,又望了望前方塵土飛揚的道路,眉頭微蹙,低聲嘟囔了一句:“先把眼前這路走好再說吧,彆淨想那沒影兒的事……”
一時間,這幾個同鄉兄弟,心思各異,都將目光都投向了哼著小調、穿著副千戶官服的李鴻基。
李鴻基嘴裡哼哼唧唧的小調,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
他並沒有立刻回答高傑那熱切的問題,也沒有去看身邊弟兄們各異的神色。仿佛周遭的喧囂和期盼都暫時退去,他的目光有些飄忽,下意識地勒了勒手中韁繩,望向了遠方塵土飛揚的官道儘頭,眼神裡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恍惚。
他娘的,說起這事兒,就得提那位高娃子嘴裡成天掛著的“乾爹”。
誰?
那可是宮裡頭頂頂有名的大人物——司禮監掌印太監,曹化淳曹公公!那是啥人物?那是皇爺跟前都能說上話的“天宮人”裡的“天宮人”!額到現在都想不明白,額一個米脂縣鳥不拉屎地方的小小驛卒,咋就能入了這等大人物的法眼?
就在額被驛站裁了,走投無路,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的時候,曹公公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一開始,還不是直接亮明身份,就是個和和氣氣的老管家模樣的人,帶著幾個精悍的隨從,找到額,先是問寒問暖,問額家裡幾口人,日子過得咋樣,米脂這年景收成如何……問得那個細致,比額親爹問得都勤快!
等摸清了額的底細,那位管家才亮了牌子,說是奉了曹公公的令,來尋訪“忠義可用之士”。然後就讓額去把過去驛站裡相熟的弟兄們,還有那些在饑荒裡活不下去的同鄉、能打敢拚的後生,都給額召集起來。
還特彆點了幾個名字,高傑、李過他們……反正就是讓額務必把這幾個都給找齊了帶來!
當時額還納悶呢,召集人乾啥?難不成要額們去給曹公公當家丁護院?
結果,那位管家啥也沒多說,就把額們幾個直接領進了米脂縣衙的後堂!
乖乖!縣衙!額們這些泥腿子,平時連衙門大門朝哪開都不敢多瞅一眼,這回居然進了後堂!裡麵比額們想象得還要氣派!
額們幾個大氣不敢出,跟著管家低著頭往裡走。就看見正堂上首坐著一個穿蟒袍、麵白無須的大人物!乖乖!額們哪見過這陣仗?腿肚子當時就軟了!那位管家在旁邊提點,額們才知道,這位居然是司禮監掌印總管曹公公!
額滴個神!曹公公!通天的大人物啊!
額們趕緊呼啦啦跪倒一片,頭都不敢抬。
就聽曹公公用一種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問了額們幾句話,無非是哪裡人、家裡幾口、以前乾啥的之類。額們都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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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話,曹公公也沒多說啥,就揮了揮手。旁邊立刻有人端上來托盤,上麵放著銀子!還不是幾兩幾錢,是白花花的一大堆!說是給額們的安家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