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襄陽的驕陽像把火鉗，將新能源汽車產業園的地麵烤得發燙。陳默戴著印有“長江動力”字樣的藍色安全帽，工裝褲口袋裡的錄音筆硌得大腿發疼。跟著人流混進電池生產車間時，流水線的噪音裡夾雜著工人老劉的嘟囔：“這批電池包電壓不穩，質檢部說‘董事長特批免檢’，裝車不怕自燃啊？”
王德發假裝調試胸前的運動相機，用河南話低聲接茬：“聽說你們賣給集團的電池比市場價高15？”老劉的抹布突然停在操作台，目光掃過頭頂緩緩轉動的監控攝像頭：“小哥，禍從口出。”他往地上吐了口痰，鞋底碾過未清掃的電池碎片，“上個月質檢科老張剛被開除，說真話的人在這兒待不長。”
陳默拽著王德發閃進標著“東風租賃”的貨車貨櫃，金屬櫃門“哢嗒”合攏的瞬間，一股酸腐的電池液氣味撲麵而來。他摸出紫外線手電掃過堆疊的電池包，生產日期“2023年3月”在紫光下泛著熒光，與車間正在生產的“2024年7月”批次截然不同，而電池序列號卻與三個月前報廢的3號倉庫出貨單完全重合。
“循環倒貨！”王德發的手機攝像頭瘋狂對焦，呼吸聲在密閉空間裡格外清晰，“電池高價賣給車廠，車廠再以‘融資租賃’名義租給東風租賃——左手倒右手，20億營收就這麼造出來了！”他調出周遠山發來的股權穿透圖，長江動力大股東持股東風租賃51股份，而租賃公司80的購車資金，竟來自長江動力的關聯借款。
陳默翻出貨車裡的貨物交接單，目的地欄“3號倉庫”的印章還帶著新鮮油墨，可他清楚記得，該倉庫去年因火災已被夷為平地。手機震動，周遠山的語音帶著電流雜音：“查他們的現金流，租賃收入90掛在‘應收賬款關聯方’，根本收不回錢！”
午夜的產業園籠罩在暴雨中，陳默戴著夜視鏡攀上財務部二樓，解碼器在保險櫃上閃爍藍光。王德發守在樓梯口，手表指針每跳動一下，他的喉結就跟著滾動一次。當保險櫃門“哢嗒”打開時，賬本裡的數字讓陳默瞳孔收縮：
電池內部采購價8萬元組，同期市場價僅6.5萬元，溢價率達23；
整車銷售價12萬元台，成本卻高達17萬元，每賣一台倒貼5萬元；
租賃定價3000元月，按車輛壽命3年計算，回本周期長達40個月，遠超行業平均18個月。
“這他娘的是賠本賺吆喝啊！”王德發的河南話帶著顫抖，手機不小心碰倒文件夾，發出刺耳的聲響。陳默迅速拉斷電閘，黑暗中傳來走廊的皮鞋聲，財務總監的電話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李總放心，瑞華審計所的張經理收了200萬，研發費用資本化率給調到70，利潤表保證好看……”
次日的漢江會所，長江刀魚的鮮香混著紅酒味撲麵而來。李總親自為陳默斟酒，鏡片後的目光在他胸前的工牌上停留三秒：“陳老師對新能源汽車產業鏈很感興趣？我們的電池即將出口緬甸，那邊的電詐園區正需要綠色能源。”
陳默晃著酒杯，觀察對方袖口露出的紋身——與東風租賃財務總監腳踝的圖案一模一樣：“聽說貴司運往3號倉庫的電池，實際去了中緬邊境？”李總的筷子夾著的刀魚突然跌落，濺起的湯汁在桌布上暈開，像極了k線圖上的斷頭鍘刀。
屏風後走出一位戴珍珠項鏈的女人，職業裝下的腳踝紋著長江動力的ogo：“陳老師果然厲害，”她遞上u盤，“這是寧德時代的采購合同，簽約日期在產能擴張前三個月，夠不夠漂亮？”陳默插入手機，偽造的電子簽章在屏幕上閃爍，簽約日期“2023年1月15日”早於寧德時代公告的擴產日期。
回到上海的第三天，證監會官網彈出立案調查公告，陳默盯著長江動力的股價分時圖，卻見股價高開高走，1.2億的“機構專用”買單掃過漲停板。王德發調出龍虎榜，買入席位地址讓他驚呼：“深圳華強北！和神華、康寧的莊家是同一批人！”
周遠山用紅筆在股權穿透圖上劃出箭頭：“東風租賃新增股東‘鑫源物流’，持股4.99——剛好避開舉牌線，老套路了。”他敲了敲陳默的筆記本，“記得197章神華的借款分紅嗎？現在玩的是‘關聯交易+融資租賃+業績對賭’的組合拳。”
淩晨兩點，陳默收到李總的語音，背景音是直升機的轟鳴：“陳老師要去仰光調研電池回收？我在浦東機場備了私人飛機，順便看看我們的‘新能源產業園’。”他摸著口袋裡的電池序列號標簽，想起車間裡老劉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在k線圖上跳躍的營收數字，原來都是用緬甸邊境的電詐園區燈光點亮的。
德勤會計師事務所的會議室裡，陳默將證據甩在合夥人麵前：“關聯交易占比58，遠超《上市公司治理準則》50的披露紅線；虛增收入對應的增值稅差異達3.7億；租賃車輛的gps定位，90集中在中緬邊境的電詐園區。”
合夥人摘下眼鏡，鏡片上蒙著白霧：“你知道長江動力的審計費是多少嗎？800萬——比行業均價高五倍。”他指了指窗外的陸家嘴金融城，“資本市場的財務騰挪，從來不是簡單的數字遊戲。你以為看到的是關聯交易，其實是整個產業鏈的暗網。”
暴雨衝刷著產業園的霓虹燈，陳默站在28樓落地窗前，看著長江動力的股價在尾盤被拉抬至漲停。盤口的千檔委托裡，3.88元的托單像道鋼鐵長城，與197章神華的操盤手法如出一轍。他摸出鋰雲母標本，突然發現標本的紋路與長江動力的周線圖驚人相似——那些完美的上升趨勢線，原來都是用散戶的資金在財務暗網上畫出來的。
手機震動，周遠山發來消息：“明天去東北，看看某預製菜龍頭如何用加盟商押金做高預收款。記住，當關聯交易占比超過40，當應收賬款周轉天數超過180天——”消息末尾是個血色的斷頭鍘刀圖標。
陳默望向對岸的金融中心，那裡燈火通明，卻照不進財務暗網的深淵。在這個資本騰挪的世界裡，每個關聯交易都是莊家的手術刀，而散戶看到的每一個“利好”，都可能是暗網裡早已設好的屠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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