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的香港,上水片區的晨霧裹著濕冷的風,掠過砂石崗的黃土坡時,竟帶了幾分草木的清氣。
神農房開的工地上,凍土被炸藥震開的裂痕裡,已栽下第一排鳳凰木——樹乾裹著草繩,像裹著過冬的棉絮,頂端截口處塗著瀝青,在灰蒙的天光裡泛著暗亮的光。
“這幾棵得搭個棚子。”馬鐵山踩著結霜的土塊,往樹乾旁插竹竿,“夜裡溫度能降到五度,彆凍壞了根。”
他身後跟著三個古洞村的村民,正把油布往竹竿上釘,布麵被風扯得“撲撲”響,周伯卻非要在棚子側麵留道縫:“得透點氣,悶著要爛根的。”
幾人爭了兩句,最後還是按周伯說的,在油布下擺卷出半尺寬的空隙,風灌進去時,倒像給樹苗哼起了調子。
鬆濤裡的第一棟單元樓剛起至一層,鋼筋骨架在霧裡像片稀疏的蛛網。施工隊的攪拌機“轟隆”作響,攪著摻了防凍劑的混凝土,而幾步之外,王嬸正帶著婦女們往樹坑裡埋碎木炭。
“這是咱山裡人過冬的法子,”她教旁邊的年輕工人把木炭鋪在土球四周,“能吸潮氣,開春樹準能抽新芽。”
蘇婉清捧著圖紙站在旁邊,鉛筆在“綠化進度表”上勾掉“鳳凰木區”,又在備注欄添了句“每日正午澆水,忌用井水”——她特意讓林秀蓮買了支溫度計,發現井水比地表水低三度,怕激著樹苗。
小溪的挖掘正貼著竹影苑的地基推進。
凍土硬得像鐵塊,挖土機的鏟鬥落下去,隻能啃出淺淺的白痕。
“先燒堆火。”阿福不知從哪兒抱來捆鬆針,在溪邊燃起一小堆,火苗舔著凍土,劈啪聲裡混著鬆脂的香氣。
等土塊被烘得發軟,他掄起鐵鍬往下剁,凍土裂開的紋路裡,竟嵌著幾粒去年的野栗子。
“這是山鼠藏的糧。”他撿起來塞進兜裡,“開春種在溪岸上,說不定能長出栗子樹。”
柳溪坊的中心廣場還在平整土地,原定栽種白蘭樹的位置,被沈敬亭臨時改成了花壇。
“十二月栽白蘭太冒險,”他拿著地溫計給趙國強看,“表層土溫隻有八度,得等明年三月回暖。”趙國強蹲在廣場中央,看著工人們往土裡埋碎磚——這是沈敬亭從工務局學來的法子,既能墊高地勢防積水,又能讓磚縫裡藏住蚯蚓。
“那就先種冬青。”他指著育苗區那片常綠灌木,“周伯說這樹皮能入藥,讓村民們多栽點。”
一場冷雨過後,工地的積水結了層薄冰。
馬鐵山卻在鬆濤裡的空地上支起了竹架,上麵掛著村民們編的草簾,遮住剛栽的紫荊苗。
“這簾子是用稻草和蘆葦混編的,”他給趙國強演示如何調整簾角,“既能擋霜,又能透點光,比油布強。”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鬨聲,是古洞村的娃提著竹籃來撿凍落的樹枝,阿福正指揮他們把枯枝堆在溪岸:“開春燒成灰,就是最好的肥料。”
月初時,工程隊要在柳溪坊的溪邊砌青石岸,沈敬亭卻突然要求停工。
“地政署的人來看過,”他拿著公文包匆匆趕來,“說溪岸坡度不能超過三十五度,否則算違規。”
趙國強跟著去看時,發現工人果然把岸砌得像堵牆,當即讓他們拆了重砌。
“就按自然坡來,”他踩著濕泥往溪裡扔塊石頭,看著水花濺起的弧度,“讓水漫上去時能打個旋,將來孩子們能在這兒摸螺螄。”
冬至那天,工地上飄起細雪,鳳凰木的棚子上積了層白,像蓋了層糖霜。
馬鐵山讓食堂煮了薑湯,村民們捧著粗瓷碗,蹲在棚子旁輪流喝。
周伯喝到第三碗時,突然指著一棵鳳凰木的枝頭:“看!有芽苞了!”眾人湊過去看,果然見草繩縫隙裡,鼓出個米粒大的綠點,被雪映得透亮。
“這樹通人性,”王嬸抹了把笑出來的淚,“知道咱們盼著它活呢。”
雪停後放晴,陽光把工地照得晃眼。
鬆濤裡的單元樓已封頂,工人正在拆腳手架,露出粉白的外牆,與旁邊的鳳凰木棚子相映,倒有了幾分生氣。
小溪的冰化了大半,阿福帶著後生們往溪裡放了幾十尾鯽魚,說是從新界的魚塘買的,“讓它們在溪裡過冬,開春就能長寸把長。”
柳溪坊的花壇裡,冬青已栽得齊整,葉片上還掛著冰晶,在陽光下閃閃爍爍。
趙國強站在剛修好的小區入口,看著沈敬亭遞來的“入住倒計時”——還有八個月。
風穿過光禿禿的樹枝,卻不像月初那麼冷了,隱約帶了點鬆針的清香。
林秀蓮拿著賬本過來,指著“綠化支出”那欄:“買草簾和木炭的錢,比預算超了三成。”趙國強卻笑著擺手:“值。你看那鳳凰木的芽苞,比任何報表都值錢。”
暮色降臨時,工人們扛著工具往工棚走,村民們則提著空竹籃往家趕——籃子裡多了幾個凍紅的野果,是周伯在溪岸摘的,說“給娃們解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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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鐵山最後一個離開,往每個鳳凰木棚子旁撒了把稻穀,“防夜貓子來扒土”。雪後的星空格外亮,溪水裡映著星星,像撒了把碎銀,與工地上的燈火連成一片。
趙國強踩著結了薄冰的土塊往回走,皮鞋底打滑時,就扶一把身邊的鳳凰木。草繩外的冰殼被體溫焐化了點,滲到掌心涼絲絲的。
他想起沈敬亭說的,等明年夏天,這些樹能遮住單元樓的窗沿;想起蘇婉清畫的效果圖,小溪繞著花壇流過時,會有白蘭的花瓣飄在水麵;想起林秀蓮算的賬,說等小區開盤,這些綠化能讓房價每平尺多賣五塊錢。
但此刻他摸著樹乾上的芽苞,倒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當第一戶人家搬進來時,王嬸栽的鳳凰木正好開花;重要的是,孩子們在溪邊撈魚時,會想起阿福放魚的那個雪天;重要的是,周伯能在冬青叢裡,找到他當年埋下的木炭——這六百多畝地,不僅要長出房子,還要長出日子,長出帶著人情味兒的時光。
車駛離工地時,車燈掃過溪岸,驚起幾隻躲在石縫裡的麻雀。
趙國強降下車窗,冷風吹進來,帶著溪水裡的潮氣和草木的清香。
他知道,等明年開春,這風裡會多些花香,多些蟬鳴,多些孩子們的笑鬨聲——而這一切,都從這個飄雪的十二月開始,從這些裹著草繩的樹苗、這條結著薄冰的小溪開始,慢慢長成一個家該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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