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到了過年時節,趙國強提前就去了省城體校,接弟弟妹妹回家過年。
臘月二十七的撫鬆縣城,雪下得正緊。
趙國強帶著三兄妹剛走出長途汽車站,就見縣體委的同誌舉著“歡迎奧運健兒回家”的木牌站在雪地裡,帽簷上的積雪結了層薄冰,卻擋不住眼裡的熱乎氣。
“曉琳、曉萱、曉陽,可把你們盼回來了!”
體委主任搓著凍紅的手迎上來,“縣裡特意給你們備了新爐子,煤都碼好了,就等你們回家焐焐腳。”
家還是那間帶小院的磚房,推開院門,就見屋簷下掛著兩串凍紅的海棠果,窗台上擺著鄉親們送來的凍梨,窗玻璃上貼著曉萱臨走前剪的紅窗花,歪歪扭扭的“福”字被雪映得發亮。
趙曉陽放下行李就往爐邊湊,摸著發燙的爐壁直咂舌:“還是家裡暖和!”
傍晚時分,縣委大院的同誌送來年貨:一筐凍餃子、十斤五花肉,還有三條凍得硬邦邦的鬆花江鯉魚。“邱縣長說了,你們在體校吃慣了營養餐,回家得補補咱東北味兒。”
通訊員笑著往灶房裡添柴火,“明天縣禮堂有聯歡會,全縣的中小學都來,就盼著你們講講雅加達的事兒。”
現在的中國體育,能夠在國際上有實力奪冠的,也就隻有他們三兄妹所在的田徑隊了。
國家重視,自然會進行大力宣傳了。
市裡縣裡,甚至公社,出了這樣三個能為國爭光的體育健兒,當然會好好進行宣傳了。
聯歡會當天,曉琳穿著新做的藍布棉襖,坐在台上給孩子們簽名。
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筆記本,仰著臉問:“曉琳姐姐,跑5000米時鞋帶鬆了,你不怕摔嗎?”曉琳想起當時腳腕磨出的血泡,卻笑著說:“怕,但聽見場邊喊‘中國加油’,就忘了疼了。”
台下立刻爆發出一陣掌聲,孩子們把攢了一學期的問題全拋了出來,直到散場還圍著不肯走。
大年初二一早,三兄妹踩著沒過腳踝的雪回靠山屯。
剛到村口,就見王大爺帶著鄉親們在雪地裡掃出條路,張大媽懷裡揣著剛蒸好的粘豆包,凍得鼻尖通紅還一個勁往他們手裡塞。
“快嘗嘗,摻了黃豆麵,管飽!”張大媽抹著眼淚笑,“咱屯子飛出金鳳凰,往後誰還敢說咱山裡娃沒出息!”
老宅子的土炕早被燒得滾燙,牆上新糊的報紙上,貼著他們在雅加達領獎的照片,是鄉親們從《人民日報》上剪下來的,邊角都用漿糊粘得平平整整。
曉陽趴在炕桌上,看著炕梢堆著的年貨——李大叔送的山核桃、趙二嬸織的羊毛襪,還有公社陳國軍書記特意讓人殺的年豬,半扇豬肉就掛在房梁上,凍得像塊硬石頭。
“哥,你看這獎狀!”曉萱從木箱裡翻出青山公社發的“先進家庭”鏡框,紅綢子還嶄新,“陳書記說,開春要在屯子東頭修個操場,就叫‘冠軍場’,讓娃娃們都學著跑步。”
趙國強看著鏡框上的金字,突然想起三兄妹小時候在屯子的土路上追著馬車跑的模樣,眼眶不由得熱了。
初三下午,屯子裡的孩子們擠在老宅子的院裡,纏著趙曉陽教他們起跑動作。
趙曉陽踩著雪地裡的腳印,一遍遍示範擺臂姿勢,凍得流清水鼻涕也不歇:“記住,膝蓋要抬到胸口,落地時腳尖先著地,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趙曉琳和趙曉萱則坐在炕沿,給大娘大嬸們講雅加達的賽場,說那裡的太陽比東北的炕還熱,說領獎時國歌響起,連外國觀眾都站起來鼓掌。
離彆的日子來得快。正月初四的清晨,天還沒亮,邱縣長就派車來接。鄉親們站在村口的老榆樹下,手裡舉著燈籠,雪光映著一張張不舍的臉。
隊長劉福貴往車鬥裡塞了袋炒瓜子,哽咽著說:“到了東京,給咱拿回更多金牌!”
趙曉琳趴在車窗上揮手,看著燈籠的光漸漸遠了,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
回長春的火車上,三兄妹沒怎麼說話。
趙曉琳在筆記本上寫下“東京奧運倒計時270天”,旁邊畫了個小小的跑道;趙曉萱把鄉親們送的紅繩係在手腕上,那是用山裡的柞蠶絲編的,據說能辟邪;
趙曉陽則捧著張全家福,照片上所有人都笑得眯起眼,背景是靠山屯的雪和老宅子的煙囪。
“到體校就加練間歇跑。”趙曉琳合上書,眼神亮得像雪後的太陽,“東京的跑道是塑膠的,比雅加達的更滑,得提前適應。”
趙曉萱點點頭,摸著手腕上的紅繩:“我要把反應速度再提0.01秒,哪怕就快一點點。”趙曉陽把全家福揣進懷裡,突然挺直腰板:“哥說過,站在奧運賽場,咱就不是為自己跑了。”
火車駛過鬆花江大橋時,太陽剛升起來,把冰麵照得像鋪了層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