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吊的轟鳴聲依舊在車間上空盤旋,更衣室裡的躁動還未平息,又一陣爭吵聲從三號保溫管生產線那邊炸開。
我小跑著穿過堆滿半成品的過道,老遠就看見老孫像尊鐵塔似的杵在流水線中央,發泡槍在他手裡被攥得緊緊的,飛濺的泡沫落在他沾著油亮的工裝上,像是被染了的迷彩服。
"這次黑白料的對比調節必須重新算!"老孫的嗓門壓過機器轟鳴,震得旁邊新來的學徒工小張連連後退。他脖頸處青筋暴起,油汙斑駁的臉上寫滿不容置疑的霸道。
"上次返工就是因為這種糊弄事的活,你們當這是過家家?"被他訓斥的幾個工人憋紅了臉,其中老周剛要開口辯解,就被老孫瞪了回去:"不想乾趁早滾蛋!離了你們,這生產線還能停擺不成?"
老孫的工牌歪斜地掛在胸前,"車間班長"四個燙金大字在日光燈下閃著刺眼的光。
他今年四十五歲,身高一米七五,體重至少一百五十斤,站在一群普遍一米六左右的工人中間,活像一座移動的鐵塔。他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能單手拎起五十斤的原料桶,指節粗大得像是焊接上去的螺母。
"孫主任,這配比是按照技術部新下的單子調的..."老周的聲音有些發顫,但依然堅持著。工人們不約而同放慢了手上的活計,餘光都瞟向這場對峙。
老孫環視一周,嘴角扯出一個猙獰的笑:"看什麼看?都他媽不想乾了是吧?"他的目光像兩把鈍刀,剮過每個人的臉,"這個月績效獎金還想不想要了?"
沒人敢吭聲。老孫滿意地哼了一聲,轉頭對縮在角落的小張吼道:"愣著乾什麼?去倉庫重新領料!按我上個月教你的比例調!"
小張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竄了出去,差點被地上的電線絆倒,引來老孫一陣刺耳的大笑。
"老周啊老周,"老孫突然湊近老工人,他身上混合著機油、汗臭和煙草的氣息熏得老周後退半步,"你是不是覺得我搶了你班長的位置,心裡不痛快?"
他壓低聲音,卻故意讓周圍人都能聽見,"我告訴你,就你這慫樣,給你個班長都當不明白!"
"孫主任,"老周深吸一口氣,"上批管子客戶退回來,就是因為發泡密度不夠。技術部調整比例是有道理的..."
"啪!"
一聲脆響打斷了老周的話。老孫的巴掌重重拍在控製台上,嚇得幾個女工一哆嗦。"老東西,給你臉了是吧?"
他一把揪住老周的領子,工作服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你那套老掉牙的技術早該進垃圾堆了!再敢多嘴,明天就去跟小王作伴!"
生產線上的傳送帶突然卡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這本該是技術員處理的故障,老孫卻像找到發泄口似的,一腳踹在控製櫃上。"操他媽的破機器!"他咒罵著,又是一腳,控製麵板上的指示燈閃爍幾下,徹底熄滅了。
整個車間陷入詭異的寂靜,隻有老孫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他掏出對講機:"維修班!三號線控製櫃故障!立刻!馬上!"每個詞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維修工老李小跑著趕來,剛蹲下檢查,老孫就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磨蹭什麼?耽誤生產你負得起責嗎?"老李敢怒不敢言,隻能加快手上的動作。
我注意到老周悄悄撿起地上沒被完全撕碎的配方單碎片,塞進了口袋。他的眼神裡有什麼東西在燃燒,那是我在這個逆來順受的老工人臉上從未見過的神情。
"都愣著乾什麼?"老孫扯著嗓子吼道,"其他線不能乾嗎?這個月訂單完不成,全車間扣獎金!"工人們像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立刻散開回到各自崗位。
老孫活像一頭暴怒的公牛。他踱步到質檢台前,眯眼盯著我剛剛檢測完的一批磚頭。
"這組數據記錯了。"他隨手在我的記錄本上劃了幾道,把合格改成了不合格,"重新檢測。"我知道這批發泡彎頭完全符合標準,但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把彎頭搬回檢測台。
"孫主任!"小張氣喘籲籲地推著原料車回來,"按您說的比例調好了。"
老孫看都不看就揮手:"灌裝吧。"他轉向老周,冷笑道:"今天讓你開開眼,什麼叫真正的技術。"
當第一根灌裝好的保溫管從生產線下來時,老周的臉色變了。他摸了下管壁,又用卡尺量了厚度:"孫主任,這發泡速度太快,密度肯定不夠..."
"閉嘴!"老孫一把推開他,"你懂個屁!我這配方效率提高30,月底獎金多拿五百!"他轉身對全車間宣布:"今天三號線全部按新比例來,提前兩小時下班!"
工人們麵麵相覷,沒人敢歡呼。老周盯著越積越多的管件,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突然,他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動作——拉下了緊急製動閘。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