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點點頭,眼淚浸濕了老娘的衣襟。
"人的命啊,就像河裡的水。"老人望著窗外說,"有的流得快,有的流得慢,但最後都要流到海裡去。"
她撫摸著女兒的臉,"你先去,娘隨後就來,咱們娘倆終歸是要在一處的。"
七姐抬起頭,看見老娘眼裡含著淚,卻在微笑。那笑容讓她想起我爹剛走那年,娘也是這樣笑著對八個孩子說"天塌不下來",然後連夜接了製定了以後生活的計劃。
"女人的命像水。"老娘突然說,"看著軟,其實能穿石。"
她握緊女兒的手,"這些年你受的苦,娘都知道。老孫不是東西,可你把小明拉扯得多好?街坊誰不誇?"
七姐想起小明滿月那天,母親走了二十裡路去買散養的生雞蛋,懷裡揣著六個染紅的雞蛋。
那時候她覺得日子再苦也總有盼頭,現在想來,人生大半的甜都來自眼前這個瘦小的老人。
"娘,我......"七姐想說"我愛您",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給您煮碗麵吧"。
老娘笑著點頭:"好啊,就愛吃你擀的麵條。"
七姐撐著灶台和麵時,冷汗把後背都浸透了。腫瘤壓迫著神經,每一次抬手都像有刀子在攪動內臟。
但她堅持著,像娘當年發著高燒還給他們縫棉襖一樣。麵團在她手下漸漸變得光滑,就像那些苦澀的日子被揉進了溫柔的力量。
麵條下鍋時,七姐聽見老娘在裡屋咳嗽,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吐出來。她擦擦手跑進去,看見老人正慌忙把帶血的手帕往枕頭下塞。
"娘!"七姐的聲音都變了調。
"沒事,老毛病了。"老娘擺擺手,"麵要糊了。"
七姐站在灶前,眼淚大顆大顆掉進鍋裡。她想起小時候發燒,娘背著她去衛生所,雪地裡摔了一跤,卻把她護得嚴嚴實實。那時候她覺得娘永遠不會老,永遠不會倒下。
麵條端上桌時,老娘的眼睛亮了:"還是你手藝好。"她挑起一筷子麵,卻全夾進了七姐碗裡,"你多吃點,太瘦了。"
七姐低頭吃麵,眼淚滴進湯裡。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給老娘做飯了,就像二十歲出嫁前夜,她熬夜給娘補好了所有衣服。那時候她多傻啊,以為嫁了人就能讓娘輕鬆些,哪知道......
"小明最近好嗎?"老娘突然問。
七姐的手抖了一下:"好,忙著工作呢。"她沒敢說兒子已經三個月沒來看她了,上次通電話還是問她要錢還房貸。
老人歎了口氣:"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她拍拍女兒的手,"你也彆太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
七姐想起小偉五歲時發高燒,娘背著他跑了十裡地去縣城醫院。現在輪到她病了,兒子卻連個電話都懶得打。這就是輪回嗎?一代又一代,把愛往下傳遞,卻很少回頭看那些落在後麵的身影。
"娘,要是......"七姐咬著嘴唇,"要是我不在了,您要好好的。"
老娘的筷子停在半空,湯麵濺了幾滴在桌上。她慢慢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傻孩子,娘活了八十多歲,什麼沒見過?"她的聲音很輕,卻像石頭一樣沉,"你放心,娘會好好的。倒是你......"
話沒說完,老人突然哽咽了。她粗糙的手指描摹著女兒的眉眼,像是要把這張臉刻進心裡:"我苦命的兒啊,怎麼就走在我前頭了呢......"
七姐撲進老娘懷裡,兩人抱頭痛哭。窗外暮色四合,最後一縷陽光照在桌上的麵條上,已經涼透了。
臨走時,老娘執意送她到村口。夜風吹得老人單薄的身子直晃,她卻堅持拎著那個裝著三百七十二塊錢的包袱,說要送女兒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