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度電費單比去年少兩萬七那天,老板來視察,我讓電工開亮所有燈,白熾燈管嗡嗡聲裡,能聽見空氣流動的輕快節奏。
環保這塊骨頭最硬。
最初的廢水沉澱池就是露天大坑,下雨時泛綠泡沫的汙水漫到圍牆根。附近村民帶著農藥瓶來交涉的場景,我至今記得。
他們的膠鞋踩在泥地裡咕嘰響,褲腿草籽蹭到我褲管,憤怒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臉上。
後來砌了三級過濾池,安裝在線監測儀時,技術員調試濺起的水花落在我手背,涼絲絲帶著消毒水味,遠處煙囪白煙在陽光下散成透明的霧。
"濾池一百個,不如台賬清。"這是我在車間黑板寫的第一句話。
總有人說"差不多就行",但我見過因比例不對造成保溫彎頭不合格,像被砍斷的骨頭堆在廢料區,陽光下閃刺眼寒光。
有次工地驗收,工程部的貨比合同薄0.3毫米,采購老孫拍著桌子說"肉眼看不出來",我用腳往他麵前一推,保溫管裡的發泡機立馬就凹下去,他的臉紅得像高溫灼燒的鐵塊。
"省一度電不難,難的是讓關燈成為條件反射。"這話在班組長會說過二十遍。
那年夏天限電,車間突然斷電時,發泡車間操作工小王正叼著冰棍檢查模具,融化的糖水順著指縫滴在鋼板上,夕陽裡拉出金線。
恢複供電後,所有機器啟動瞬間,我發現倉庫燈還亮著——早上領料工人忘關了。
從那天起,每個開關旁貼了黃色便簽,上麵是責任人簽名,紙張在機器震動中卷了邊,卻讓月電費單數字像退潮般回落。
最得意那句"環保不是給彆人看的,是夜裡能睡安穩覺的枕頭"。
除塵器處理裝置改造時,有工人說"花這錢浪費",老板沒表態,讓我們去車間幫工。
那天夕陽把所有樹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嶄新排汙管道上,像給鋼鐵鍍了層金邊。
紅島老李來交接那天,車間正調試新顆粒機變速箱。他穿熨燙筆挺的夾克,皮鞋在水泥地踩出噔噔響,和周圍油汙工裝形成對比。
"老王這六年不容易。"他遞煙的手戴著亮閃閃的金表,表鏈摩擦聲讓我想起倉庫生鏽的鐵鏈,"以後有啥不懂,還得請教你。"
我看他身後兩個年輕人拿平板拍設備,屏幕反光裡能看見車間牆上"精益求精"四個大字,被陽光照得刺眼。
侯副部長修鍋爐那事,像根鏽釘子紮在所有人心裡。兩台八噸鍋爐才三年,還在保修期,維修單二十萬裡,"特種焊條"就列了一萬。
開會時他唾沫橫飛講"技改必要性",我盯著他胸前新換的工牌,照片比本人年輕十歲。
散會後在樓梯間,聽見兩個維修工對話,一個說"那鍋爐明明就是傳感器壞了",另一個"噓"了一聲,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儘頭,留下消毒水味慢慢擴散。
趙家兄弟拿到撥款那天,財務室打印機響了一上午。
他們承包的廢料處理項目,報價比市場價高三成,合同上卻蓋著老板的私章。
我去車間巡查,見趙大奎侄子把半車好料往廢料堆扔,鐵鍬撞金屬的哐當聲裡,他哼著跑調的小曲。
有老工人偷偷拽我衣角,說前幾天看見趙家兄弟給侯副部長送黑塑料袋裝的東西,沉甸甸在後備箱晃悠,關箱時震得車警報都響了。
食堂的包子總帶股煤氣味,就像這廠子的空氣,永遠飄著說不清的味道。
我見過淩晨四點的料場,暴雨中搶險的工人,合格產品堆成山時車間主任眼裡的光——那比任何報表都真實。
可現在,這些都成了"過去式",像我辦公桌上那盆仙人掌,六年沒換土,卻要被挪走。
跟老周喝酒時,他說:"老板就像放風箏的人,線太緊會斷,太鬆會飛。"酒瓶碰撞聲裡,我想起車間那台老顆粒機,啟動前總要預熱三分鐘,就像有些道理,總要撞了南牆才明白。
可私企不是風箏,是實打實的機器,每個零件都得咬合精準才能長遠。那些報表後的貓膩,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像機器裡的沙粒,遲早磨壞齒輪。
調離通知下來前幾天,我最後檢查車間。
防火池的水泛著幽藍,倒映天花板吊扇,像旋轉的羅盤。牆角消防栓上,我當年寫的"隱患險於明火",字跡被歲月浸得模糊。
門口遇見紅島老李帶人來,他笑說:"老王放心,我一定守好這份家業。"我看他身後陌生麵孔,突然想起剛進廠時自己也這般意氣風發,以為修好機器、算清賬目,就能讓一切正軌。
夜色漫進辦公室,我摸抽屜裡泛黃的工作日誌,六年的數字符號在燈光下浮動。
窗外廠區漸靜,隻有我的腦海還亮著燈,日記一幕幕在月光裡散成霧。
老板說過"水至清則無魚",可魚太多,水會不會徹底渾濁?私企江湖裡,或許從來沒有非黑即白,就像車間機油和防鏽漆,總要混在一起才能讓機器轉。
隻是我始終不明白,當製衡成了縱容,規則向利益低頭,我們用六年築起的堤壩,還能擋住洶湧的暗流嗎?
走廊聲控燈在我起身時亮起,慘白光線照亮牆上"安全生產"紅字。
遠處傳來夜班工人的咳嗽,混著機器低沉轟鳴,像永不停歇的工廠交響曲。
我把工作日誌放進紙箱,聽見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那是六年時光在低語——所有堅守都有意義,哪怕最終隻是彆人棋盤上的棋子,至少我們曾親手擦亮過這盤棋局的某個角落。
二零二一年春節是二月十二號,這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沉鬱些,正月裡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打在工廠的玻璃窗上劈啪作響。
我盯著桌角那張泛黃的東營行程單,指尖在“正月十六啟程”幾個字上反複摩挲——那是和甲方敲定的日子,設備進場、電路調試、人員培訓,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像一串咬合緊密的齒輪。
隻等春節假期一結束,就要在黃河三角洲的土地上轉動起來。
公司在每周一例會後,董事長又把我叫到辦公室,還是讓我帶隊並負責找人,去營東市新建的工廠去準備生產,那裡的設備也都安裝就位,隻欠東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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