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2022年的元月,北風像刀子似的刮過廠區空曠的水泥地。
高長林被秦總打發回家相親後,整個廠區忽然安靜得能聽見電線杆上麻雀撲棱翅膀的聲響。
我和電工黃培強成了留守的二人組,每日除了配合研發中心做實驗,餘下的時光都耗在了與管道保溫的較量上。
我總說:"這寒冬臘月的,管道比人金貴。"
我說話時嗬出的白氣,在零下五度的空氣裡凝成轉瞬即逝的雲團。
我們拖著成卷的加熱帶在廠區穿行,腳下的凍土發出脆響,像踩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纏繞加熱帶是個講究活計。黃培強的手指凍得發僵,還要將銀色的帶子嚴絲合縫地纏在冰冷的鐵管上。
我在一旁監工,時不時提醒:"彆留縫隙,寒氣鑽空子比賊還快。"他的電工手套已經磨破了食指,露出凍得發紫的皮膚。
裹橡塑棉時,那股特有的橡膠味混著寒意直往鼻子裡鑽。
黑色膠帶撕開的"刺啦"聲在寂靜的廠區格外清脆,我們像給管道穿上越冬的棉衣,一層層包裹得密不透風。
黃培強的手法老道,膠帶總是纏得既平整又牢固,他說這是二十年電工生涯練就的功夫。
最費周章的是給儲水罐保溫。我們從商貿城拖回幾十床軍用棉被,抖落時揚起細小的棉絮,在斜射的冬日陽光裡飛舞如金粉。
鐵絲穿過被角時帶著冰冷的觸感,黃培強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鐵絲纏棉被,寒冬變陽春。"
我們給每個罐子都穿上厚厚的"棉襖",然後在"襖"裡塞進電暖氣,像在給冬眠的巨獸墊窩。
軟化水罐裡的加熱器是最後一道保險。調試時,黃培強盯著溫度計喃喃自語:"這水啊,看著柔弱,凍硬了比石頭還剛強。"
他額角的汗珠在低溫中凝成細小的冰晶,在陽光下閃爍如鑽石。
當最後一條膠帶封口,我們站在縱橫交錯的管道前,仿佛看到了一個用黑色膠帶編織的奇異叢林。
夕陽西下,廠區的燈光次第亮起,給這些裹得嚴嚴實實的設備鍍上暖色的光邊。
黃培強掏出皺巴巴的香煙,遞給我一支:"知道為什麼用黑色材料嗎?"
他吐著煙圈自問自答:"黑色吸熱,多一分熱就少一分凍壞的風險。"我不抽煙,煙頭的火星在暮色中明滅,像冬天裡倔強的螢火。
夜幕徹底降臨,我們檢查完最後一遍供電線路。遠處傳來零星的爆竹聲,年味隨著寒氣一起彌漫開來。
黃培強鎖上配電箱,鑰匙撞出清脆的聲響:"走吧,讓這些鐵家夥暖暖和和過個年。"
我們踩著夕陽離開廠區,身後是層層包裹的管道設備,像沉睡的巨獸蓋著黑色的絨被。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橡膠味,混合著遠方魯菜年夜飯的香氣。
在這個特殊的寒冬裡,我們用最笨拙也最踏實的方式,守護著冰冷的鋼鐵免受嚴寒侵襲——仿佛隻要這些管道保持溫熱,春天的到來就多了幾分把握。
黃培強忽然在廠門口停下,回頭望著我說:"人暖腿,管暖嘴,咱們這是給廠子戴上了大口罩啊。"笑聲驚起了屋簷下的麻雀,撲棱棱地飛向已經開始泛紫的夜空。
廠區的保溫工程剛收尾,化驗室的實驗也暫告段落。閒下來的時光像突然鬆弛的琴弦,在冬日的空氣裡微微震顫。
我又可以拾起詩筆,在稿紙上耕耘另一片天地——這已成為我紮根異鄉兩年來,最堅韌的精神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