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雨,從傍晚就下個不停。
打在破舊倉庫的鐵皮屋頂上,像無數雜亂的指頭,不停敲擊,滴答作響,仿佛是一場從命運深處傳來的審判,遲遲不肯結束。
我坐在辦公室裡,背挺得筆直,像一座沉默的碑。台燈發出昏黃的光,照在桌上的賬本和泛黃的報表上,那些數字像是死魚的眼,冷冷地看著我。手邊一杯冷掉的茶水,已經結起一層淡淡的茶垢,像是時間對我生活的一種諷刺。
手機靜靜地躺在桌麵上,屏幕一片漆黑。
今晚原本沒什麼特彆,我計劃清點完貨物賬本後早點休息——這兩天頭有點發悶,嗓子也開始發緊,我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
但就在剛剛,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像是一隻無形的手伸過來,在我心口敲了一拳。
隻有短短一條短信:
“明早九點,江北公安分局,來或不來,你自己決定。”
沒有署名。
但我一眼就認出這個號碼——是那個姓趙的副隊長,之前在我還半隻腳在圈子裡的時候,他曾幾次私下找我談話,嘴上說“合作”,實際上明裡暗裡都在逼我就範。
他一直在等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低頭,而現在,他似乎覺得時機到了。
我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口敲打著,啪,啪,啪,像是敲在一麵無形的鼓上。
來,或者不來。
這四個字,沒有威脅,沒有誘惑,也沒有立場,像是在陳述天氣。
又像在陳述命運。
天快亮了,雨還沒停。
窗外的天色是一種說不清的灰色,像是臟水在玻璃上反複摩挲之後留下的汙漬。城市在雨中沉默著,像一個病人昏睡在床,偶爾抽搐一下,但始終不醒。
我最終還是換了件乾淨的白襯衫,領子用手燙了兩下,又找了條最不顯眼的皮帶,把破了點邊的褲子係得筆直。皮鞋早就開膠了,我用強力膠硬粘了一夜,再用抹布死命擦乾淨鞋麵上的泥。
就像一個要去麵試的窮小子,儘量讓自己顯得體麵一點。
小瘋在門口等我,他穿著一件寬大的衛衣,站在那像個快要被雨泡爛的稻草人,雙手抱著胳膊,眼神像藏了冰。
“哥,真的要去?”他咬著牙說,“他們……能有好話?”
我沒回答,隻是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
“放心,我又不是頭一回跟他們打交道。”
“要不……要不我陪你去?”小瘋有點急,聲音也發啞。
我看了他一眼,眼神卻不再溫和,隻是淡淡說了句:“你留下。”
然後,拎起傘,推門而出。
雨水順著傘沿淌下,像一條條冷冰冰的蛇,爬上褲腳,鑽進鞋裡。新北市的空氣一如既往地潮濕、發悶,像是裝滿濕布的棺材,把人活活焐出汗,又一秒讓你冷到打顫。
江北公安分局。
黑底金字的門牌在雨中反光,像一塊通向深淵的匾額。
我站在門口收起傘,外套被雨打濕,貼在背上,冷得像冰。我仰頭看了那幾個字,看了整整三十秒。
然後邁步進去。
接待大廳裡冷清,隻有一個戴眼鏡的年輕警察坐在前台,桌上放著兩本筆記本,一杯熱茶,一本正在翻閱的案卷。
見我進來,他站起身,聲音帶著點職業化的禮貌:“陸……淨空,是吧?這邊請。”
他喊的是“淨空”,不是“陸明軒”。
這個細節,讓我心裡微微一跳。
看來他們對我,還沒徹底撕掉那層“中間人”的身份。還有一點點留麵子的餘地。
穿過長長的走廊,白色燈管泛著慘白的光,牆上的“人民警察為人民”宣傳畫一張接一張,像是對你一層一層剝皮,直至你骨頭都得承認自己“為人民”。
我的鞋子踩在瓷磚上,一路踩出濕漉漉的腳印。
終於,我們停在一間不起眼的小會議室前。
年輕警察敲了敲門,“報告,人帶到了。”
“進來。”裡麵一個聲音應道。
門推開的瞬間,我像是踏進了一口井。
屋裡冷得出奇,空調直吹,三個人坐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