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漁點小鎮籠罩在薄霧中,何大清坐在江邊的老柳樹下,手裡捏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自從聽了孫子講述馮玥的身世,他心裡就像壓了塊石頭。那個總是笑容明媚的女孩,背後竟藏著如此沉重的故事。
"爺爺,您起得真早。"
輕柔的女聲從身後傳來。何大清回頭,看見馮玥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站在晨光裡,手裡捧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茶。
"睡不著。"何大清接過茶杯,示意她坐下,"年紀大了,覺少。"
馮玥在他身邊的石凳上坐下,雙手捧著茶杯,目光投向遠處的江麵。晨光為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卻掩不住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憂鬱。
"爺爺,"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江水聲淹沒,"明遠告訴您我的事了?"
何大清點點頭,啜了一口茶。是菊花茶,清熱去火,正適合這個季節。
"我想親口告訴您。"馮玥轉過頭,直視何大清的眼睛,"關於我舅舅的事。"
江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馮玥開始講述,聲音平靜,卻字字錐心。
"三歲那年,我被送到舅舅家。母親說隻是暫時,可這個"暫時"持續了十五年。"她摩挲著茶杯邊緣,"舅舅家很小,隻有兩間房。舅舅、舅媽、楠楠哥,還有後來的我,擠在一起。"
何大清靜靜聽著,注意到她說"楠楠哥"時聲音微微發顫。
"舅舅是個普通工人,工資微薄,但從不讓我受委屈。記得小學時流行一種帶香味的橡皮,很貴,同學們都有。我隨口提了一句,第二天舅舅就買了一塊給我。"馮玥的嘴角浮現一抹苦澀的微笑,"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省下了一個月的煙錢。"
何大清想起上世自己年輕時為了給孩子們買新衣服,也曾偷偷戒煙。為人父母的心,大抵如此。
"舅舅待我如親生,可我心裡清楚,那不是我的家。"馮玥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總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被趕出去,在雪地裡赤腳走著,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麵上,一隻白鷺掠過,激起一圈漣漪。馮玥的講述還在繼續,何大清聽到了一個普通工人如何在時代浪潮中艱難求生的故事。
周秉昆,這個何大清從未謀麵的男人,在馮玥的描述中鮮活起來——一個活在優秀兄姐陰影下的弟弟,一個為家庭放棄夢想的丈夫,一個將非親生子視如己出的父親。他的苦難接踵而至:下崗失業、創業失敗、痛失愛子,最後因過失殺人鋃鐺入獄。
"他本不該坐牢的。"馮玥的手指緊緊攥住茶杯,"那個人渣駱士賓先動的手,舅舅隻是自衛。可對方有背景,舅舅隻是個普通工人..."
何大清感到一陣憤怒湧上心頭。作為曾經的冶金部長,他太清楚體製內的這些齷齪。權勢欺人,自古如此。
"舅媽現在靠給人縫補衣服為生,住在城郊的廉租房裡。"馮玥的聲音哽咽了,"她每個月都去探監,走十幾裡路,就為省那幾塊錢車費。"
一滴淚落在茶杯裡,激起微小的漣漪。何大清掏出手帕遞給她,心中已有了決定。
"孩子,帶我去見見你舅媽。"
三天後,何大清站在一棟破舊的筒子樓前。樓道陰暗潮濕,牆皮剝落,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廉價食用油的氣味。馮玥領著他爬上搖搖欲墜的樓梯,來到四樓最裡麵的一間房前。
門開了,一個瘦削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雙手粗糙,指節突出,是常年做針線活留下的痕跡。但她的眼睛很亮,透著一種曆經苦難卻不屈的光芒。
"舅媽,這是何爺爺,明遠的祖父。"馮玥介紹道。
鄭娟愣了一下,隨即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屋。房間狹小但整潔,一張木桌上擺著縫紉機和幾件半成品衣服,牆上掛著全家福——年輕的周秉昆和鄭娟,中間是笑容燦爛的周楠和年幼的馮玥。
何大清注意到牆角的神龕,上麵供著周楠的照片,香爐裡的香還在燃燒。
"何老,您喝茶。"鄭娟端來一杯熱茶,茶葉是最便宜的那種,但泡得很用心。
何大清接過茶杯,直入主題:"你先去海裡撈當個服務員吧,先改善一下家裡條件,等過一陣子,秉昆同誌或許就可以減刑減刑回來了。"
鄭娟和馮玥同時愣住了。
一周後,監獄方麵突然收到通知,要對周秉昆的"發明創造"進行鑒定。這個隻有初中文化的工人,在獄中設計了一種改良的廚房排水係統,能夠有效防止監獄廚房的下水道堵塞。
又過了半個月,周秉昆因"在獄中表現突出,有重大立功表現"獲得減刑獎勵。與此同時,何明遠以何氏集團的名義,向監獄捐贈了一批圖書和文體用品,捐贈儀式上特彆提到了周秉昆在組織犯人讀書活動中的"積極貢獻"。
秋風送爽的九月,周秉昆提前三年獲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