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霧裹著細雪漫進謝府時,謝卓顏正立在繡樓簷下。
她身上的大紅襖繡著並蒂蓮,金線在雪光裡泛著暖,鬢邊那朵紅絨花卻早被夜露浸得發沉,垂在耳側晃了晃,落了幾點水痕在衣領上。
"姑娘,老夫人房裡的茶要涼了。"丫鬟捧著錦盒站在階下,聲音裡還帶著今早撞翻銅盆的餘悸——她到現在都不敢細想,自家小姐每日對著銅鏡擺弄的,竟是張能以假亂真的人皮麵具。
謝卓顏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茶盞,青瓷表麵凝著層薄霜,倒映出她此刻的真容:眉峰如刃,眼尾微挑,比往日裡嬌憨的模樣多了三分冷硬。
她伸手碰了碰臉頰,那裡還留著揭麵具時的灼痛——這張麵具她戴了三年,原是為躲江湖上那些盯著"神劍山莊傳人"頭銜的豺狼,如今祖父說要見她"最本真的模樣",倒像要把最後一層保護殼也剝去。
後山竹屋的青石板路結了層薄冰,謝卓顏走得很慢。
她記得十歲那年跟著祖父學劍,也是這樣的雪天,他執劍在冰麵劃出"穩"字,說"心穩則劍穩"。
可此刻她的心跳撞得胸腔發疼,連茶盞裡的水都晃出了細波。
竹屋的門虛掩著,漏出幾縷藥香。
謝卓顏正要叩門,忽聞屋內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那聲音像破風箱似的刮著耳膜,比她上個月來探病時又弱了幾分。
她手懸在半空,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三個月前祖父還能在梅樹下舞劍,如今連咳一聲都要耗儘力氣?
"卓顏來了?"門內傳來蒼老卻清亮的嗓音,帶著股久居高位的威儀。
謝卓顏忙收了手,推開門時鼻尖忽然發酸——竹屋裡的炭盆燒得正旺,可坐在竹榻上的老人卻裹著三床棉被,白發散在月白中衣上,皺紋深如刀刻,眼尾還凝著未拭淨的血絲。
"祖父。"她將茶盞擱在案上,茶煙騰起時,瞥見榻邊錦帕上幾點暗紅,像落在雪地裡的梅瓣。
謝小荻抬手指了指身邊的蒲團。
謝卓顏剛要跪,他卻先笑了:"傻孩子,我這把老骨頭還受得起你跪?
坐近些。"
謝卓顏依言坐下,膝蓋幾乎要碰著竹榻。
謝小荻的手突然覆上來,她驚覺那掌心涼得像塊玉——從前教她握劍時,這雙手總帶著習武之人的溫熱。
"你可知我為何要你今日摘了麵具?"謝小荻望著窗外的雪,聲音輕得像要散在風裡,"因為我等不到明年今日了。"
謝卓顏的指尖猛地一顫。
她想起昨夜在祠堂翻到的族譜,謝家長輩多是壽過七旬,祖父今年才五十八歲,上個月大夫還說調理得當能撐十年......
"二十年前,慕容世家為奪《萬劍歸宗》殘卷,糾集十二家劍派圍了我們的藏劍峰。"謝小荻咳嗽兩聲,錦帕上的紅痕又深了些,"我護著殘卷突圍,被他們的追魂劍刺中命門。
當時用秘藥吊住元氣,隻當能慢慢調養,誰料那劍上淬了蝕骨粉,這些年早把經脈啃得千瘡百孔。"
謝卓顏的喉嚨發緊。
她聽過藏劍峰之戰的傳說,卻不知祖父竟背負著這樣的傷。
記憶裡那個能徒手接她全力一劍的老人,原來早已是強弩之末。
"我撐不過今年臘月。"謝小荻突然握住她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但我還有件事要做——當年藏劍峰大火前,我在劍塚石壁上刻了四句偈語,隻有參透"破碎虛空"之境的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