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站在醉仙居的高台上,醒木“啪”地拍下,驚得堂中茶盞輕顫。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直裰,袖口沾著點墨漬——是方才抄書時蹭的。
“上回說到,呂奉先斬了丁原,提頭投董賊。”他聲音清亮,眼角卻微微下垂,帶著說書人慣有的三分悲愴,“這董卓得了洛陽,便要行那廢立之事,竟說什麼‘少帝暗弱,陳留王賢明’,諸位說,這與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戲碼,可像?”
堂中原本此起彼伏的茶盞聲突然靜了。
靠門的老書生捋著花白胡須,指節在桌沿叩出輕響;穿綢衫的鹽商捏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茶水濺在繡著纏枝蓮的衣襟上;角落裡的江湖客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瓜子殼蹦起來:“好個挾天子!董賊這是把皇帝當傀儡耍!”話音未落,又慌忙左右張望,喉嚨裡發出含混的“咳”聲。
陸九淵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
他能聽見後堂傳來傅君玥撥算盤的聲音,一下,兩下,比往日急了些。
係統提示音在他腦海裡嗡嗡作響:【當前故事熱度+10,觸發隱藏支線:借古喻今。
宿主需在本章結尾點破“挾天子”之喻,獎勵說書點數50。】他喉結動了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醒木上的刻痕——那是上次說《水滸》時,被聽眾扔的茶碗砸出來的。
“列位可知,”他突然提高聲音,目光掃過堂中眾人,“這‘挾天子’的妙處?”茶盞輕碰的脆響、算盤珠子的嘩啦聲,全被他的話壓了下去,“天子在,名正言順;天子弱,生殺予奪。董賊要的不是皇帝,是皇帝頭頂那方‘受命於天’的冕旒!”
鹽商的茶盞“當啷”掉在地上,瓷片飛濺到陸九淵腳邊。
老書生的胡須抖了抖,突然站起來,廣袖掃落了瓜子盤:“住口!”他聲音發啞,卻又立刻坐下,從懷裡摸出帕子擦額頭,“這、這故事講得妙,妙。”
後堂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傅君玥端著茶盤出來,月白裙角沾著點灶灰——她方才親自去廚房催了糖蒸酥酪,怕客人等急了。
可此刻她的目光根本沒落在茶盤上,全鎖在陸九淵臉上。
茶盤擱在桌上時,青瓷杯與木桌相撞,發出刺耳的尖響。
等陸九淵敲下醒木,喊了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傅君玥已經繞過茶桌,扯著他的袖子往後台拽。
後台的煤爐正燒著水,壺嘴冒的熱氣模糊了兩人的臉。
“九淵,”她壓低聲音,指尖掐進他手腕,“你當這神都是汴梁?當武太後是那耳根軟的官家?”她的指甲蓋泛著青白,是方才攥茶盤攥的,“上個月西市的說書人講《霍光傳》,就說了句‘權柄過甚’,現在還關在大牢裡喂虱子呢!”
陸九淵任由她拽著,低頭看見她裙角的灶灰,突然笑了:“傅姐姐,你這圍裙該換了,上次說《三國》時濺的油漬還在。”
傅君玥一怔,鬆開手,指尖無意識地去揪裙角:“你、你還笑得出來!”她轉身掀開竹簾,露出後麵堆著的書冊——都是陸九淵的話本,《三國》前二十回的抄本被翻得卷了邊,“今早書商派人來,說要加印三千冊,可你知不知道,書商裡有一半是宗正寺的細作?”她突然放軟了語氣,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拽亂的衣襟,“我知道你想讓天下人聽真話,可這真話...太燙嘴。”
陸九淵望著她發頂翹起的一縷碎發,想起剛到神都時,他在醉仙居門口說書,是她遞了碗熱粥,說“餓著肚子可沒法兒舌戰群雄”。
係統麵板在他眼前浮動,【隱藏支線進度:80】。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她冰涼的手背傳過去:“我心裡有數。”
傅君玥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麼。
她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今晚彆在樓上睡,去我那兒擠擠——後窗能翻到隔壁染坊。”
此時日頭西斜,朱雀大街的車馬聲透過雕花木窗鑽進來。
陸九淵聽見外麵有人喊“上陽宮的車駕”,探頭一看,果然見兩匹青騅馬停在醉仙居門口,馬上的宦官穿著緋色公服,帽翅在風裡晃。
“陸說書人?”宦官跳下馬來,手裡捏著象牙笏板,“上官女官宣你入宮——不,”他掃了眼圍過來的人群,又壓低聲音,“是宣你今日說的《三國》本子入宮。”
陸九淵的心跳漏了一拍。
係統提示音炸響:【觸發關鍵事件:天聽】。
他轉頭看向傅君玥,她正扶著門框,臉色比剛才更白,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出聲。
上陽宮的偏殿裡,檀香燒得正濃。
上官婉兒捧著陸九淵的話本,跪在青玉席上,聲音像一根繃直的琴弦:“...卓按劍曰‘少帝暗弱,陳留王賢明’,此非‘挾天子以令諸侯’而何?”她偷眼去瞧禦案後的人影——武瞾半倚在沉香木榻上,鬢邊的金步搖垂著珍珠,隨著呼吸輕輕晃動。
殿中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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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的額頭沁出細汗,手指無意識地摳進話本邊緣,幾乎要把紙頁揉破。
她想起今早去醉仙居時,陸九淵正蹲在台階上給小乞兒分炊餅,眉眼彎得像月牙。
可現在這故事...
“婉兒。”武瞾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春冰初融。
婉兒猛地抬頭,見太後支著下巴,指尖正撥弄案上的和田玉串珠,每一顆都潤得能照見人影:“你說,這‘挾天子’的,是董卓?”
婉兒喉嚨發緊,硬著頭皮答:“回太後,書裡說的是漢事。”
武瞾笑了,金步搖上的珍珠跟著顫:“漢事?”她坐直身子,指節在案上叩了叩,“那陸九淵說‘天子弱,生殺予奪’,可是在說...朕?”
婉兒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她望著武瞾眼角的細紋,突然想起上個月在甘露殿,太後批折子到深夜,揉著太陽穴說“這天下,到底是李家的,還是武家的”。
此刻那聲音還在耳邊,可眼前的太後,眼裡映著燭火,亮得像兩把淬了毒的刀。
“奴婢不敢。”婉兒低頭,額頭幾乎要碰到青玉席,“那說書人不過是說故事的,未必有旁的心思。”
武瞾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