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璠的青驄馬剛轉過宋閥外的青石板彎,蹄鐵便叩上了泛著潮氣的泥路。
東方瀾的坐騎緊隨著,道袍下擺被風掀起一角,露出月白中衣——這是她刻意放輕的跟隨意願。
"前麵有輛獨輪車。"李璠突然勒住韁繩。
東方瀾抬眼望去,五十步外的田埂上,白發老農正弓著背推一車木柴,車輪陷在泥坑裡打旋。
李璠已翻身下馬,玄色大氅在身後蕩開,"老人家,我幫您。"
老農抬頭時驚得直搓手:"使不得使不得,您這衣裳金貴......"話未說完,李璠已蹲下身,掌心抵住車輪木軸,肌肉在錦袍下微微隆起。
東方瀾看得清楚,他腕間那圈被磨得起毛的珊瑚串,正是方才在宋閥廳中,替老仆家生病的小孫女兒求的平安符。
木車終於碾過泥坑時,老農抹著汗直道謝。
李璠從懷裡摸出個布包,打開是方才宋閥丫鬟塞的桂花糕:"拿給孫女兒當零嘴,比芝麻糖甜。"老農顫巍巍接過去,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您......像二十年前在咱們莊子裡施粥的李公子。"
李璠一怔,隨即笑出白牙:"那是我爹,他總說"當官的嘴甜不甜,看百姓碗裡滿不滿"。"他翻身上馬時,泥點濺上了靴麵,卻渾不在意地揮鞭:"走了,趕在申時前到驛站,還能給陳記麵館的老陳捎兩斤鹽。"
東方瀾的拂塵在鞍邊輕晃。
她原以為這位蜀王不過是宋閥押注的棋子,此刻卻見他指節上沾著泥,喉結隨著說話上下滾動,連眉峰挑起來的弧度都帶著股子熱乎氣——與她見過的那些端著金樽說"河清海晏"的皇子,實在不同。
"東方姑娘可是嫌我粗笨?"李璠回頭,見她望著自己發怔,倒先笑了。
"慈航靜齋選的是能載舟的水,不是供人觀賞的玉。"東方瀾按住被風吹亂的道髻,目光掠過他腰間半露的芝麻糖紙,"蜀王可知,方才那老農的孫女兒,上月因無錢抓藥燒得說胡話?"
李璠的笑紋凝在眼角:"所以我讓宋閥的醫官跟去了。"他撥轉馬頭,馬蹄濺起的泥點落在道旁桃枝上,"陸九淵說書時講過,"賢主不是供在廟裡的菩薩,是能替百姓掀鍋蓋看米夠不夠的人"。"
東方瀾的指尖輕輕掐過掌心。
她想起靜齋典籍裡"帝星隱,賢星現"的記載,想起昨夜在宋閥偏殿,李璠對著地圖時眼裡的光——那不是野心,是想把每道河渠、每座糧倉都刻進骨頭裡的認真。
風卷著花香撲來,她忽然聞見檀香,這才驚覺是自己袖中靜齋的降真香燃得正旺——那是師門傳下的,隻在認定明主時才會點燃的香。
同一時刻,宋閥後園的竹影裡,宋玉明捏著半塊沒吃完的芝麻糖。
他望著李璠離去的方向,又低頭看手中帕子——是今早東方瀾替他撿起掉落的算盤時,無意間留下的。
帕角繡著朵極小的並蒂蓮,針腳比尋常道姑的精細三分。
"還在琢磨那位道姑?"宋師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裡端著新沏的茶。
宋玉明喉結動了動:"她看蜀王的眼神......像看顆剛抽芽的苗子。"
宋師道將茶盞遞給他,青瓷盞底還沾著茶漬:"你娘當年嫁我時,看的也是這種苗子。"他望著兒子繃緊的下頜線笑了,"靜齋的人心裡裝著天下,咱們宋家的兒郎,該裝自己的山河。"
宋玉明捏著帕子的手鬆了。
他望著園子裡正在練劍的族弟,忽然想起前日在萬花樓聽的話本——那說書人陸九淵說"好兒郎的情,該像春汛,漲得洶湧,退得利落"。
他將帕子疊好放進袖中,指節叩了叩茶盞:"爹,我想去應今秋的恩科。"
宋師道的茶盞頓在半空。
他望著兒子眼裡重新亮起的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握刀時的模樣。
春風卷起幾片桃花,落進茶盞裡,浮成朵淺粉的雲。
渾天監察院的星象台,是長安最高的建築。
白發老者的青銅羅盤突然發出嗡鳴時,他正往星圖上添最後一顆輔星。
枯瘦的手指懸在"武"字星位上方,指甲縫裡還沾著昨夜觀測時落的星砂。
"變了......"老者的聲音像破風箱。
他踉蹌著扶住欄杆,仰頭望去,原本穩居天中的紫微星竟隱了三分,而西南方向,一顆暗星正緩緩亮起,與紫微星形成角力之勢。
案上的龜甲突然炸裂。
老者撲過去,看著龜紋裡隱約的"李"字,喉間泛起腥甜。
他想起二十年前武後登基那晚,也是這樣的星象異變——隻是那時暗下去的,是李唐的帝星。
"傳密令。"老者扯下腰間的監察院腰牌,砸在案上,"八百裡加急,成都、嶺南所有暗樁,盯著蜀王李璠的動靜。"他望著星圖上逐漸清晰的"賢"字星位,蒼老的麵容在燭火下忽明忽暗,"武周的天......要變了。"
長安城的夜來得早。
太極宮的飛簷上,銅鳳燈剛剛點亮,便有小太監捧著朱漆密盒匆匆跑來。
武曌正對著妝鏡理鬢邊的牡丹,金步搖在鏡中晃出碎光。
她接過密盒時,指尖觸到盒底未乾的蠟印——是監察院的加急標記。
"退下。"她的聲音像浸在寒潭裡。
金錯刀挑開蠟封的瞬間,窗外忽起大風。
牡丹花瓣被卷進殿內,落在密折上,遮住了"賢星現,李氣複"幾個字。
武曌的眉峰緩緩擰起,妝匣裡的玉簪"當"地墜地,在青石板上摔成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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