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的檀木樓板被茶客跺腳跺得咚咚響,陸九淵的醒木剛拍下去,樓下便炸開一片彩聲。"好個"長安月照離人淚"!"有酒客摔了半塊醬牛肉在桌上,"陸先生且慢,我這壺酒還沒喝透呢!"
白展堂端著茶盤從二樓下來,青衫管家的皂靴尖剛踏上樓梯,他便覺後頸發緊。
那管家腰間懸著鎏金魚符,是李承恩李將軍府裡的物件——前日李府的暗樁還在打聽神都各門派動向,今日正主的管家就親自上門了。
"陸先生。"白展堂繞到台側,壓低聲音,"李將軍府的陳管家求見,說是急事。"
陸九淵手指還搭在醒木上,眼尾掃過台下。
最前排的老秀才正用袖口抹眼角,賣糖葫蘆的小郎把糖葫蘆棍咬得嘎巴響——他忽然笑了,將醒木往桌上一磕:"各位且稍歇,明日說這離人如何破月,且看那長安城頭誰先把劍磨亮。"
茶客們雖不情願,到底散了。
陸九淵解下月白圍脖,跟著陳管家出了醉仙樓。
冬風卷著煤渣子往人脖子裡鑽,陳管家的馬車就停在巷口,車簾一掀,李承恩的聲音先飄出來:"陸先生,借一步說話。"
車廂裡炭盆燒得正旺,李承恩官靴上還沾著未淨的雪,左手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虎符。"神都要變天了。"他直截了當,"武周將立,關隴舊族最近動作太密,前日西市的鐵鋪多打了三百把短刀,昨日平康坊的舞姬收了十箱西域香料——"他突然頓住,盯著陸九淵平靜的眉眼,"我怕江湖人被當槍使。"
陸九淵撥了撥炭盆裡的紅炭,火星子劈啪炸響:"李將軍要我做什麼?"
"鎮著。"李承恩身子前傾,"您在江湖說一句話,比我調三千玄甲軍管用。
舊族若煽動各派生事,您得把火壓下去。"他從袖中摸出塊玄鐵令,"這是神策衛的腰牌,必要時可調用城南三百巡防——"
"不必。"陸九淵推回腰牌,"我保江湖不亂,但不替誰守城門。"他指尖敲了敲車窗,"將軍若信得過,便由我自去周旋;若信不過......"他笑了笑,"這馬車現在掉頭還來得及。"
李承恩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刻,忽然鬆了肩:"信得過。"他將玄鐵令收回去時,指節泛白,"隻是......武氏要的是民心,舊族要的是權柄,您真就這麼袖手?"
"我是說書的。"陸九淵掀起車簾,冷風灌進來,吹得他額前碎發亂顫,"戲文裡的帝王將相,從來不是說書人能改的。"
馬車停在謝卓顏的繡坊外時,天已經擦黑。
謝卓顏正站在廊下收繡繃,月光落在她腕間的翡翠鐲上,映得那朵並蒂蓮活了似的。"陸先生。"她將繡繃交給丫鬟,"李將軍找你,可是為了舊族的事?"
"謝姑娘消息倒靈。"陸九淵跟著她進了內室,檀木櫃裡飄出沉水香,"我猜你找我,是為了天策府。"
謝卓顏的手頓在茶盞上。
天策府是武周最鋒利的刀,可這半月裡,駐守神都的天策弟子被調走了七成——前日她派去驛站的人回來說,那些玄甲軍的馬蹄印,全朝著洛陽方向去了。
"武曌要登基,得先拆了舊族的刀。"陸九淵端起茶盞,卻沒喝,"天策調走,是去看住洛陽的舊族根基;神都這邊......"他望著窗紙上搖曳的燭影,"她留了更狠的招。"
謝卓顏突然覺得後頸發涼。
她早知道武曌不是善茬,可陸九淵說得太輕描淡寫,像是在說話本裡的故事——可那故事裡的血,分明要濺到活人身上。
"陸先生就不怕?"她脫口而出。
"怕什麼?"陸九淵終於喝了口茶,"怕武曌?
怕舊族?"他放下茶盞,"我怕的是江湖人看不清自己是棋子,等棋盤碎了,才哭著說自己無辜。"
話音未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傅君玥抱著劍站在門口,發梢還沾著雪,顯然是剛從城外趕回來。"你早知道武曌要調天策,為什麼不告訴李將軍?"她聲音發顫,"他若知道洛陽才是舊族的命門,早該調兵......"
"他調不了。"陸九淵打斷她,"李承恩是神策衛統領,職責在神都。
武曌的手諭一下,他連問都不能問。"他起身要走,卻被傅君玥攔住,"你總說猜測無益,可你猜的哪次不準?"
陸九淵停住腳步,側過臉。
窗外的雪光映得他眉眼冷硬:"傅姑娘,你見過下棋嗎?
下棋的人落子前,不會和棋子商量。"他繞過她,衣擺掃過她的劍穗,"我不是下棋的,也不當棋子。"
傅君玥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裡,忽然想起昨日在城牆上看到的雲——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像塊要落不落的石頭。
她摸了摸腰間的劍,劍鞘上的銅扣冰得刺手,仿佛連兵器都在預感到風暴。
此時的大明宮含元殿,武曌正倚在鎏金椅上。
殿外的雪落在飛簷上,映得白玉階泛著冷光。
內官捧著密報跪了滿地,最前麵的黃門官聲音發顫:"神都各門派近日皆閉門謝客,城南醉仙樓的說書人每日講《長安月》,百姓都說......都說新朝該有新氣象。"
武曌的指尖劃過案上的《大雲經》,嘴角勾起半分笑。
她望著殿外紛揚的雪,仿佛看見千裡之外的洛陽,關隴舊族的密信正被投入火盆;又仿佛看見神都街頭,那些聽書的百姓眼裡閃著光——那光不是為她,卻恰好照在她要走的路上。
"傳旨。"她的聲音像浸了蜜的刀,"明日起,開倉放糧。"
內官們叩首的聲音此起彼伏,混著殿外的雪落聲,像極了命運的算盤,正劈啪撥響新的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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