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頂的雪比三日前更稠,鬆枝壓得低,在晨霧裡像浸了墨的筆。
陸九淵立在崖邊,醒木在掌心摩挲出溫意——這是他說書時用來定場的物件,如今倒成了比刀更寒的殺器。
"陸先生。"
阿薩辛的聲音裹著風卷來。
陸九淵抬眼,便見那抹猩紅破霧而來,波斯聖者的紅衣上繡著金線聖痕,此刻卻染了半片暗褐——是陸危樓的血。
陸危樓跟在他身後三步遠,左手仍捂著心口。
三日前那一刀攪亂的明教心法,到底還是讓他元氣大傷,每走一步都要扶著腰側的石筍。
他抬頭時,陸九淵看見他眼底的渾濁——那是三十年來第一次,這位波斯武尊對自己的道產生了懷疑。
"三日期到。"阿薩辛停在十步外,紅瞳裡跳動的狂熱比雪更刺目,"你說要聽我講信仰,現在講。"
陸九淵沒接話。
他望著阿薩辛腰間那柄鑲嵌著七顆貓眼石的聖刀——三日前在客棧,白展堂翻出波斯商隊的密報,說這聖刀裡封著紅衣主教的血誓。
原來所謂"信仰",不過是用百條性命祭出來的邪術。
"你可知,"他開口時,雪粒突然懸在半空,"昨日我去了趟泉州港。"他指尖輕彈,一粒雪撞在阿薩辛腳邊的冰棱上,"那裡有個老船工,說十年前見過你們的商隊。
二十七個波斯人,帶著這柄刀。"
阿薩辛的喉結動了動。
陸九淵看見他握刀的指節泛白——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破綻。
"船工說,那船到港時,甲板上全是血。"陸九淵往前走了一步,雪在他腳下裂開蛛網狀的冰紋,"二十七個活人進去,出來時隻有你,和這柄刀。"他的聲音突然冷得像淬了霜,"你說信仰是光,可你這光,是拿同袍的命當燈油點的。"
阿薩辛突然暴喝一聲,聖刀出鞘的瞬間,空氣裡騰起腥甜的血氣。
陸九淵卻連刀都沒拔——他隻是抬手,指尖虛點。
聖刀"當啷"墜地。
阿薩辛捂著咽喉後退,指縫間滲出黑血——他的喉管被無形的氣勁絞碎了。
紅衣上的金線聖痕突然開始灼燙,在雪地上烙出焦黑的印記,那是血誓反噬的征兆。
"你...你怎麼..."阿薩辛跪了下去,紅瞳裡的狂熱終於褪成驚恐,"你查過...教廷檔案?"
"我是說書人。"陸九淵走到他跟前,蹲下身。
阿薩辛能看見他眉骨那道淺疤,在晨光裡像道淡紅的線,"說書人要講好故事,總得把前因後果打聽清楚。"
阿薩辛突然笑了,血沫濺在陸九淵的靴麵上:"那你可知...光明頂的地脈下...埋著..."
"夠了。"陸九淵直起身,抬手一拂。
阿薩辛的笑聲戛然而止,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歪向一側——天人境的氣勁,能輕易捏碎凡人的生機。
陸危樓的咳嗽聲在身後響起。
陸九淵轉身時,正看見這位波斯武尊緩緩跪了下去,雙手按在雪地上。
他心口的血又滲了出來,在白衣上暈開暗花:"我早該信你說的,"他抬頭,眼角有淚混著血往下淌,"明教心法本就不該與邪術同修。"
"你本可以退。"陸九淵說。
"退?"陸危樓笑了,笑得比哭還慘,"三日前阿薩辛扶我走時,我就該明白——他要的不是我這條命,是要我做他信仰的活招牌。"他伸手摸向腰間的明教聖火令,"現在他死了,我這招牌也該砸了。"
聖火令落在雪地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陸危樓閉目長歎:"陸兄弟,動手吧。
我這條命,欠著泉州港二十七條人命的債。"
陸九淵盯著他。
風掀起陸危樓的白發,露出他耳後一道舊疤——那是十年前為救明教分舵弟子留下的。
他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長安酒肆,陸危樓拍著他肩膀說:"江湖人最重一個"義"字,我陸某這條命,隻認兄弟,不認邪術。"
"你走吧。"陸九淵彎腰拾起聖火令,"去泉州港,替阿薩辛跪三年。"
陸危樓猛地睜眼,眼裡的震驚幾乎要燒穿晨霧:"你...為何?"
"因為你是陸危樓。"陸九淵將聖火令塞進他手裡,"不是阿薩辛的棋子。"
崖下突然傳來馬蹄聲。
武曌的鳳駕裹著鎏金帷幔駛來,車轅上的銜珠金鳳在雪光裡晃得人眼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