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的短刀剛出鞘半寸,影壁後突然傳來衣物撕裂聲。
一道灰影如夜梟撲出,手中淬毒短刃直取李璠咽喉——竟是個麵蒙黑紗的女刺客,腕間紅繩係著半枚殘破的"武"字令牌。
李璠被這變故驚得踉蹌後退,玄色大氅滑落在地。
徐子陵足尖點地橫掠過去,寬袖一卷便扣住刺客手腕脈門,指力微沉,短刃當啷墜地。
刺客痛呼一聲,麵紗被夜風吹開半角,露出左側臉頰猙獰的刀疤——正是前日在洛陽城刺殺過李璠近臣的"血梅",武曌暗衛裡出了名的狠角色。
"陛下!"十二名帶刀侍衛這才反應過來,刀光如林將刺客團團圍住。
李璠扶著寇仲的胳膊直喘氣,額角汗濕了發縷:"是...是武後的人。
前日她派來的死士在禦書房燒了半本軍報,朕還想著..."他突然攥緊寇仲的手腕,"兩位可聽說了?
揚州城被竇建德舊部聯合五家諸侯圍了七日,護城河都快被血染紅了——"
寇仲的瞳孔驟縮。
他望著刺客腕間的"武"字令牌,又聽見"揚州"二字,喉結動了動:"徐小子,你記不記得當年咱們在揚州城破廟過夜?"他聲音發啞,"那回下大雪,你把最後半塊炊餅塞給我,說"等咱們有本事了,要讓揚州城每個破廟都燒暖爐"。"
徐子陵鬆開刺客,袖中摸出顆藥丸塞進她嘴裡。
刺客雙目圓睜,卻再發不出聲——他點了對方啞穴,又喂了解藥,這才轉向寇仲:"我記得更清楚的是,西市賣糖畫的王阿婆,總把烤糊的糖畫塞給咱們,說"兩個小叫花子,倒比那些穿綢緞的有骨氣"。"他望向李璠,"陛下說揚州被圍,具體情形如何?"
李璠見刺客被製,這才整了整發冠,示意侍衛將人押下去。
他從袖中摸出一卷軍報,展開時指尖發顫:"宋將軍今早送來的急報,說竇建德舊部用了火油車,東城牆塌了三丈。
百姓擠在南門,連老弱婦孺都被推下護城河——"他突然抓住徐子陵的手按在軍報上,"兩位當年在揚州救過三千難民,如今那城牆上每道裂痕,都像在剜朕的心!"
寇仲接過軍報掃了眼,墨跡未乾的"揚州"二字刺得他眼眶發燙。
他想起十四歲那年在揚州街頭被地痞追打,是個提菜籃的老婦用菜筐砸開地痞的棍子,自己和徐子陵躲進她的菜攤,聞了滿鼻的青蒜香。
老婦塞給他們兩個冷饅頭,說:"小娃子,要活成能護著彆人的人啊。"
"陛下為何不調關寧軍?"徐子陵突然開口,指尖敲了敲軍報上的"糧草不足"四字。
他盯著李璠發紅的眼尾,"關寧軍距揚州不過三日路程,宋將軍的折子上寫得明白,是您壓著調兵令沒批。"
李璠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寇仲腰間那柄隨他征戰多年的短刀,又看向徐子陵腕間那串少林弟子才有的菩提子,突然長歎一聲:"調關寧軍要過尚書省,武後安插的人占了六個席位。
前日朕批了道賑災令,都被她扣在中書省罵"不務正業"。"他抓住寇仲的胳膊,"兩位若肯以"天刀傳人"和"少林聖僧"的名號震一震那些老匹夫,朕...朕立刻下旨調關寧軍!"
寇仲的短刀在掌心轉了個花,刀身映出李璠急切的臉。
他突然笑了:"陛下這是要咱們當說客?"不等李璠回答,他又道,"當年在洛陽城下,我和徐小子替你牽製王世充,是因為你說"要讓百姓有飯吃"。
如今揚州百姓在城頭啃樹皮,你讓我們當說客?"
徐子陵按住寇仲的肩膀。
他望著李璠腰間那枚"天下安"的玉佩——當年瓦崗寨破,他們親手將這玉佩係在李璠腰間,說"新君若負百姓,這玉便碎"。
此刻玉麵光滑,倒像在嘲笑著什麼。
他輕聲道:"陛下,調兵令是死的,人是活的。
您若真急,派飛騎傳旨,關寧軍的將軍們誰敢抗命?"
李璠的臉瞬間白了。
他張了張嘴,又頹然坐下:"兩位是明白人...武後在關寧軍安了三個參將,朕若繞過尚書省調兵,她明日就能在金鑾殿上罵朕"昏君"。"他抬頭時眼眶通紅,"可揚州等不了了啊!
昨日有個逃出來的老卒說,南門外的井都被屍體填了,孩子們趴在井沿喝血水..."
寇仲突然站起身。
他短刀入鞘的聲音清脆,驚得簷下棲鳥撲棱棱亂飛。
徐子陵抬頭看他,正撞進那雙比夜色更沉的眼——當年在瓦崗斷壁前,寇仲也是這樣的眼神,說"咱們去劫糧"。
"徐小子。"寇仲伸手扯了扯徐子陵的道袍,"你說王阿婆要是還活著,看見揚州現在這樣,會怎麼罵咱們?"
徐子陵摸出懷裡那半卷被燒出月牙洞的《道德經》。
燈油的焦味似乎還在鼻端,師妃暄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真正的道,不在經裡,在人間。"他將經卷收進袖中,對李璠道:"陛下,我們去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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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的手指在短刀鞘上敲了敲,突然笑了:"順便替陛下罵罵那些尚書省的老匹夫——天刀傳人罵起人來,可比折子管用多了。"
李璠猛地站起,玄色大氅又滑落在地。
他望著兩人轉身的背影,突然喊了句:"朕讓禦林軍備了快馬,還有三車金瘡藥!"
徐子陵腳步微頓,側頭道:"藥留給百姓,馬...夠我們兩個騎就行。"
夜色裡傳來寇仲的笑聲:"徐小子,你當年說要讓揚州破廟燒暖爐,這回咱們乾脆把城門樓子燒得通紅!"
徐子陵望著遠處影影綽綽的宮牆,嘴角終於揚起一絲笑。
他想起瓦崗寨破那晚的青燈,想起師妃暄留下的半卷經,想起揚州城牆上斑駁的陽光——有些光滅了,但總有人會再點起來。
兩人的身影漸漸融進夜色,隻留下李璠站在原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手中的軍報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
而在宮牆之外,兩匹快馬正踏著晨露疾馳,馬背上的短刀與菩提子,在初升的日光裡泛著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