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的紅燭在梁上晃出一片暖光,傅君玥舉著酒碗的手微微發顫。
酒液映著她眼底跳動的火,那簇火從阿娘咽氣前攥著她手腕說"血債血償"時便種下,在梅樹下玉玨碎裂時燒得更烈,此刻終於要噴薄而出。
"明日寅時三刻,洛水十二艘糧船入港。"她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周奎會在第三艘船帆掛起三長兩短的暗號——"
"阿玥姑娘!"最左邊的青衫漢子突然拍桌站起,刀鞘磕在青磚上發出脆響,"當年老夫人救我全家時,我就說過這條命是奕劍閣的。
今日要砍誰的腦袋,您一句話!"
老管家扶著椅背站起來,他左手背上的刀疤在燭火下泛著白:"老奴當年替夫人試毒,舌頭早沒了滋味,可這把老骨頭還能替姑娘擋箭。"
三十六人同時攥緊腰間短刀,刀鞘相碰的輕響連成一片。
傅君玥望著這些陪她在破廟啃冷饃、在雨夜裡守靈的麵孔,喉嚨突然發緊。
她仰頭飲儘碗中酒,辛辣順著喉管燒進心口——這是阿娘生前最愛的女兒紅,最後一壇今早剛從地窖起出。
更聲在窗外炸開,戌時四刻。
"散了吧。"她抹了抹嘴角酒漬,"各自回去檢查兵器,子時三刻在西城門聚齊。"
老管家走時摸了摸她發頂,像從前阿娘那樣:"姑娘彆怕,我們都在。"
雪越下越急,傅君玥裹緊靛青鬥篷往巷口走。
靴底碾碎積雪的聲音裡,她聽見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是陸九淵。
那說書人總說"不幫她放火",可從醉仙居到西城門的三條路,他跟了整整十七日。
子時三刻的西城門掛著兩盞氣死風燈,雪片撞在燈紙上,暈開一團團模糊的白。
傅君玥數到第三十七個腳印時,老管家的聲音從暗處傳來:"姑娘,都齊了。"
三十六道身影從陰影裡浮出來,短刀裹著的棉布在雪夜泛著青灰。
傅君玥摸了摸腰間短刃,刀柄纏線還牢著——這是今早她親手纏的,纏了七圈。
"走。"她率先踏進雪幕。
洛水岸邊的糧船像十二隻蟄伏的巨獸,帆索在風裡發出嗚咽。
傅君玥盯著第三艘船帆,睫毛上落滿雪粒。
寅時二刻,帆角突然晃動——一長,兩長,三長,兩短。
"上!"她抽出短刀,刀鋒劃破冷空氣的瞬間,四周突然亮起火把。
成百上千支火把從糧船甲板、河岸蘆葦蕩、甚至城牆垛口升起,將雪地照得亮如白晝。
傅君玥瞳孔驟縮,看見為首的女子踩著船舷躍下,月白裙角沾著血——是敏兒,上官婉兒最得意的關門弟子。
"傅姑娘好興致。"敏兒撫了撫鬢邊金步搖,"可你當真以為,這三十六人都是奕劍閣舊部?"
老管家突然抽出短刀,刀尖不是指向糧船,而是傅君玥的咽喉。
他臉上的皺紋堆成陌生的笑:"姑娘,老奴拿了安家錢,要送您去見老夫人。"
青衫漢子的刀砍向她左肩,那是從前說要替她擋箭的人;右邊的繡娘抽出的不是剪刀,是淬毒的柳葉鏢——那是替她補了三年衣裳的人。
傅君玥後退半步,後腰撞在冰冷的船錨上。
短刀當啷落地,她聽見自己心跳聲裡混著細碎的裂紋——是骨頭裡刻的仇,是阿娘臨終的話,是十七年的籌劃,全碎了。
"為什麼......"她的聲音輕得像雪,"阿娘救過你們的命......"
"老夫人救的是命,可活著需要銀錢。"老管家的刀又逼近半寸,"上官姑娘給的田契夠我們子孫三代吃飽,您說,這買賣劃算不?"
敏兒的笑聲像冰錐紮進耳朵:"傅家早亡了二十年,你還當自己是公主?
不過是個抱著舊夢的瘋女人罷了。"
雪落進傅君玥的衣領,涼得她打了個寒顫。
她望著這些熟悉的麵孔,突然想起陸九淵說過的話:"有些火,燒起來容易,滅的時候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