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塾的戒尺聲又響了。
荊天明縮著脖子,額頭抵在青磚牆上,後頸還火辣辣的——剛才背《禮運大同篇》卡了三次,夫子的戒尺便重重敲了三次。
他望著牆根下螞蟻排著隊搬運飯粒,肚子餓得咕咕叫,褲袋裡最後半塊炊餅早被前桌的小胖搶了去。
"阿明。"
項少羽的聲音從牆外翻來。
荊天明抬頭,就見那黑黢黢的身影扒著牆沿,發帶散了一縷垂在眼前,活像隻偷腥的貓。"夫子去茅房了。"項少羽努努嘴,手腕一翻,拋來個油紙包,"我順了廚房的糖蒸酥酪,再不去吃要化了。"
糖蒸酥酪的甜香鑽進鼻子,荊天明眼睛立刻亮了。
他扒著牆縫蹭上牆根,被項少羽拽著胳膊翻出去時,藍布衫又扯開個口子。
兩人貓著腰往巷口跑,經過街角茶攤時,聽見賣茶老漢正跟人嘮嗑:"有間客棧新來的說書先生,昨兒講《天龍八部》把蓋聶都驚著了——"
"說書的?"荊天明腳步頓住。
他去年在市集聽過老賈頭說《楊家將》,講到穆桂英掛帥時自己舉著木劍衝上台,被老賈頭敲了腦殼。
可老賈頭的醒木哪有這陣仗?
連蓋聶都去聽?
項少羽拽他的手緊了緊:"墨家巨子的弟子都去了,咱們......"
"去!"荊天明把酥酪往嘴裡塞了半塊,糖渣沾在嘴角,"比背《大學》有意思多了!"
有間客棧的門簾被掀開時,陸九淵正講到趙啟血濺摘星樓。
他的醒木"啪"地拍在桌上,驚得滿堂茶盞都顫了顫:"那商紂斜倚鹿台,看著趙啟的屍身笑問"比乾的心可還七竅?
",卻不知這天下人心——"他指節叩了叩自己心口,"早被他剜得千瘡百孔!"
荊天明的手指掐進桌沿。
他看過嬴政殺人,鹹陽宮的衛士提刀砍犯人的時候,血珠子能濺到他腳邊。
可此刻聽著陸九淵的聲音,竟比那刀刃還鋒利,直往他心口紮。"商紂王比嬴政還壞!"他脫口而出,聲音像炸開的爆竹。
項少羽的手立刻捂住他的嘴。
少年的掌心帶著習武的薄繭,壓得荊天明腮幫子發酸。
他偏頭去看項少羽,就見那人生怕被人注意似的縮著肩膀,黑亮的眼睛左顧右盼,活像偷了雞的小狐狸。
陸九淵的目光掃過來時,項少羽後背繃得筆直,連耳尖都紅了。
"小友說得對。"陸九淵忽然笑了,眼角的褶子像揉開的舊紙,"商紂壞在明處,可這世上的壞——"他端起茶盞抿了口,茶霧模糊了眉眼,"偏有藏在仁義道德裡的。"
滿堂哄笑。
荊天明掙開項少羽的手,喉嚨裡像塞了團火。
他望著陸九淵腕間的紅繩——前幾日蓋聶說那是天人境的標記——突然覺得這說書先生的眼睛比太學裡的青銅編鐘還亮,每句話都敲在他心口,震得他骨頭縫都發癢。
散場時,日頭已經偏西。
荊天明追著陸九淵到櫃台,拽他的青布衫角:"先生,我娘說雞腿涼了就不香了,您再講一段唄?"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油漬浸透了紙,"我拿雞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