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無趣的白馬寺,韓斌在曹嵩的引薦下,踏入了洛邑老城另一處充滿陽剛與肅殺之氣的所在——鎮遠鏢局。厚重的朱漆大門,門前矗立著巨大的石獅子,門楣上懸著黑底金字的“鎮遠”大匾,筆力遒勁,透著一股刀劈斧鑿般的硬朗。空氣中彌漫著皮革、汗水和兵器保養油混合的氣息,隱約還能聽到後院傳來的金鐵交鳴與呼喝聲。
接待他的是鏢局總鏢頭,一位姓洪的老者。洪老滿頭銀發如雪,身形卻依舊挺拔如鬆,臉上布滿風霜刻下的溝壑,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開合間精光四射。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勁裝,腰間隨意掛著一柄連鞘都磨損得發亮的雁翎刀,整個人如同一柄歸鞘的古刃,鋒芒內斂,卻無人敢小覷。
“曹老板介紹來的?想體驗走鏢?”洪老聲音洪亮,帶著金鐵之音,上下打量著韓斌,目光在他背後裹著布套的長條狀物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洗髓境帶來的沉穩下盤和精神三階特有的沉凝眼神上。“好!是塊好料子!不過,我鎮遠的鏢,不是花架子,是真刀真槍、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買賣!怕死怕苦,現在走還來得及!”
韓斌抱拳,眼神堅定:“晚輩韓斌,不怕苦,不怕死,但求知行合一,體驗‘武士’之路!”他將“武士”二字咬得清晰。
“有種!”洪老大笑,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韓斌肩上,力道沉猛,震得他氣血微湧。“跟我來!”
洪老並未直接讓韓斌去後院練武場,而是將他帶進了鏢局深處一間肅穆的靜室。室內陳設簡單,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描繪著崇山峻嶺間鏢隊行進的古畫,下方供著一柄斷成兩截的厚背砍山刀,刀身血跡早已變成深褐色。香爐裡青煙嫋嫋,氣氛莊重。
“坐。”洪老指了指蒲團,自己則盤膝坐在對麵那把斷刀之下。他收斂了笑容,目光變得深邃悠遠,仿佛穿透了時光。
“小子,你以為‘武士’是什麼?是匹夫之勇?是好狠鬥狠?是殺人如麻?”洪老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靜室中回蕩,“錯!大錯特錯!”
他指向牆上那幅古畫:“看那崇山峻嶺,豺狼虎豹,土匪路霸!鏢師護的是什麼?是貨?是銀子?不!護的是‘信’!是托付!是鏢旗所到之處,商路暢通的‘序’!”
“武士之魂,首在‘任’!”洪老的聲音斬釘截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諾千金,萬死不辭!此乃立身之本!”
“次在‘勇’!勇非莽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狹路相逢,敢於亮劍!是護鏢途中,遇弱不欺,遇強不懼!是守護該守護之物的血性與擔當!”
“再次在‘義’!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同行落難,守望相助!不貪不義之財,不欺無力之人!此乃行走江湖的脊梁!”
“最後在‘技’!刀槍拳腳,弓馬騎射,追蹤匿跡,察言觀色…這些都是護‘任’、踐‘勇’、行‘義’的手段!技精則命長,命長則能護更多的人,行更多的義!”
洪老的話語如同重錘,字字敲在韓斌心頭!他體內的力量瞬間產生了強烈的反應!
墨家之力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燒!“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與墨家的“信”言必信,行必果)、“義”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完美契合!那“守護秩序”、“踐諾擔當”的精神,正是墨家“尚賢”、“尚同”理念在江湖中的具象化體現!“非攻”在此刻並非不戰,而是為了守護護鏢、護弱小)而戰!
陰陽之力也異常活躍!“技”之精微,需要洞察入微!洪老提到的“察言觀色”、“追蹤匿跡”,正是陰陽家推演、觀察能力的用武之地!他能感知對手氣血的波動、情緒的破綻、環境的細微變化,從而料敵機先!甚至在推演押鏢路線上可能遭遇的風險天氣、地形、匪情),陰陽之力也隱隱提供著模糊的指引!這“技”的層麵,為“任”、“勇”、“義”提供了強大的支撐!
唯獨儒家意念,反應複雜而略顯疏離。儒家當然講“信”、“義”、“勇”,但更強調“禮”的規範和“仁”的普遍性。武士的“義”更偏向江湖道義、快意恩仇;其“勇”常需訴諸武力,與儒家“和為貴”、“遠庖廚”的傾向有所衝突;其核心的“任”是契約精神,與儒家基於血緣宗法的“忠孝”倫理不儘相同。儒家之力雖不排斥,卻也難以像墨家那樣產生強烈的歸屬感和共鳴,更像是在審視一條與自身“王道”理想有所偏差的路徑。
接下來的三周,韓斌真正融入了鏢局的生活。他並未立刻走鏢,而是從最基礎的做起:喂馬、保養兵器、熟悉各路綠林切口與忌諱、苦練洪老傳授的幾手實戰刀法用的是鏢局的製式腰刀)和護身步法。
洗髓境的體魄和精神三階的敏銳,讓他學什麼都快得驚人。刀法迅猛精準,步法靈活詭變,對危險的直覺更是遠超常人。很快,他便被允許跟隨一支短途的“小鏢”隊伍出發。
第一次真正押鏢,行走在荒郊野嶺。韓斌體內的墨家之力在“護鏢”的責任感驅動下異常凝聚,精神高度集中,陰陽之力如同無形的雷達,時刻掃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當一夥不成氣候的毛賊試圖劫鏢時,韓斌甚至比經驗豐富的老鏢師更早察覺。他並未貿然出手,而是憑借陰陽之力對對方氣血虛浮、陣型散亂的判斷,以及墨家“非攻”理念下尋求最小衝突的原則,巧妙地用言語和幾個乾淨利落的威懾性動作用刀背磕飛對方兵器)便逼退了對方,避免了無謂的廝殺,贏得了鏢隊眾人的刮目相看。
隨後的走鏢中,無論是應對突如其來的暴雨山洪陰陽推演天氣變化,提前預警),還是調解商隊與地方勢力的摩擦墨家“兼愛”理念下的斡旋,儒家“仁”心對弱者的維護),韓斌都展現出了超越年齡的沉穩與能力。墨家之力在一次次守護和踐諾中變得更加凝練純粹,隱隱帶上了“俠”的鋒芒;陰陽之力在實戰的觀察、推演和運用中,也變得更加精微實用,不再是空中樓閣。
然而,當任務涉及到一些灰色地帶如護送某些背景複雜的貨物,或需向某些“地頭蛇”繳納過路費以換取平安),韓斌體內的儒家“義利之辨”、“正邪之分”的意念便會強烈反彈,讓他感到不適。他雖能理解江湖規矩,但內心深處對純粹依靠力量包括武力和財力)維持的“秩序”存有疑慮,總覺得與儒家理想的“仁政”、“禮治”相去甚遠。這種內在的衝突,讓他在某些時刻顯得沉默而疏離。
三周鏢期結束,韓斌的實戰經驗、應變能力以及對“武士”精神的體悟都大大提升。墨家與陰陽的力量質量顯著提高,運轉圓融。但儒家之力,雖未受損,卻始終隔著一層,未能真正融入這條路徑的核心。洪老拍著他的肩膀,滿是欣賞:“小子,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那股子‘任’氣、機靈勁兒和手上的功夫,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留下吧!”韓斌婉拒了,心中已明了,此路雖好,仍非歸宿。
上九流之困:聖賢縹緲,隱士孤寂,童仙難覓,文人隔閡
帶著一絲不甘,韓斌又嘗試了上九流中剩下的路徑:
聖賢:試圖拜訪洛邑大儒,聆聽講學。然聖賢之道,皓首窮經,教化天下,非朝夕可成,更需純粹儒心。韓斌體內駁雜之力,尤其是活躍的墨家“非儒”和陰陽“推演”,讓他難以沉浸於純粹的儒家義理世界,隻覺縹緲高遠,無從下手。
隱士:效仿古人,於洛水之濱結草廬而居,垂釣觀星。墨家“非命”讓他無法真正放下對世事的關注;儒家“弘毅”催促他承擔責任;陰陽之力更是本能地推演著汴梁鬼蜮的變化、洛邑地脈的波動,根本無法達到真正的“隱”。三日枯坐,隻覺孤寂難耐,心神不寧。
童仙:此路徑玄之又玄,講求赤子之心,天真爛漫,與道相合。韓斌經曆了太多生死磨難,體內更封印著深淵之種,早已失卻那份純粹無暇。刻意模仿,隻覺矯揉造作,徒增笑柄。
文人:再次嘗試,結果依舊。麵對浩如煙海的典籍,精神三階的敏銳成了詛咒,信息過載的痛苦更甚從前。提筆欲書,墨家的“實用”與陰陽的“推演”乾擾著純粹的文思,寫出的東西匠氣十足,毫無靈韻。
韓斌懷著深深的抑鬱和挫敗感,回到了“絡繹友”。店鋪內,昏黃的燈光下,曹嵩依舊在修補著那片似乎永無止境的竹簡。韓斌將自己數月來的經曆、困惑、尤其是那無處不在的“排斥感”——墨與道合卻陰陽逆流、武士任勇卻儒意疏離、相命洞察卻儒墨不容——一股腦地傾瀉而出。
“……曹老板,我試遍了九流五花八門,為何總是難以圓滿?總有一股力量在排斥!難道這三家同修,是一條絕路嗎?”韓斌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不甘。
曹嵩停下手中的活計,抬起頭,昏黃的燈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那雙沉澱了無數智慧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韓斌。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一片剛剛修複好的、邊緣還帶著毛刺的竹簡殘片,用鑷子輕輕夾起,又拿起另一片紋路似乎能接上的殘片。
“你看,”曹嵩的聲音平緩而有力,帶著洛邑特有的悠長腔調,“這片竹簡,講的是‘天時’,那片,講的是‘地利’。單看一片,殘破不全,道理難明。但若找到它們斷裂的茬口,尋到那內在的紋理走向…”他小心翼翼地將兩片殘片的邊緣靠近,調整著角度,那斷裂的紋路竟奇跡般地開始吻合!“…將它們契合地粘連起來,便能看到更完整的一句:‘天時不如地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