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州行營,中軍帳。
更深露重,帳內燭火搖曳,光影在巨大的沙盤上跳躍。
趙桓負手立於沙盤前,玄色常服的下擺沾了些許塵土。他雙眼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曾合眼,目光緊緊鎖定著沙盤上代表太行山脈的褶皺區域,手指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著一枚孤零零的小旗。
那是楊沂中和他麾下三百五十精銳的位置,至少是昨日傍晚情報上的位置。
帳外,寒風裹挾著各種聲響傳來——軍士挖掘壕溝的沉悶夯土聲,巡邏隊甲葉碰撞的清脆聲,遠處兵仗局打磨兵器的叮當聲……這些聲音彙聚在一起,非但沒有帶來安全感,反而如同鼓點般敲打在人心上,提醒著每一個人,大戰將至。
“一線天”伏擊得手的捷報,帶來的振奮早已被這漫長而無聲的等待衝淡。
粘罕的主力鐵騎,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不知何時會撲出太行山的最後一道屏障。
嶽飛結束了黎明前的巡視,帶著一身寒氣步入帳內。他並未立即行禮,而是先走到火盆邊,將凍得有些僵硬的雙手伸過去烤了烤。
趙桓轉過頭,看向他,聲音沙啞:“鵬舉,回來了。營中如何?”
嶽飛放下手,走到沙盤旁,目光掃過那些層層疊疊的防禦標記:“回官家,工事進度尚可,李都虞侯和王指揮使盯得很緊。將士們雖疲憊,但昨夜得了些肉食,又聞太行捷報,士氣尚能支撐。”
趙桓微微頷首,目光再次回到沙盤:“楊卿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嶽飛道:“太行山中道路崎嶇,金賊斥候必然也加強了巡查。楊指揮使行事謹慎,消息傳遞不易,或許……”
他話音未落,帳簾猛地被一名親衛掀開,力道之大,帶起一陣寒風,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那親衛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聲音都有些變調:“官家!嶽將軍!又有踏白軍斥候自太行山回報!”
趙桓猛地轉身,眼中精光暴射!嶽飛也幾乎同時抬起頭,手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帳簾外,一名踏白軍斥候被迅速引入。
此人比昨日回報者更顯狼狽,身上的皮甲多處破損,臉上混合著汗水、泥土和幾道新鮮的血痕,嘴唇乾裂起皮,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又在泥地裡滾過幾圈。但他腰杆挺得筆直,眼神在疲憊中透著一股完成使命的亢奮和銳利。
他大步上前,動作標準地單膝跪地,抱拳朗聲道,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韌勁:“啟稟官家!嶽將軍!楊指揮使遣小的,帶回最新軍情!”
趙桓上前一步,聲音急促:“講!仔細講!”
斥候喘了口氣,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飛快地說道:“楊指揮使於‘一線天’伏擊得手後,即率部與河內傅巡檢所部向西南轉移。途中恰逢澤州一支義軍前來接應,其首領乃當地一位王姓都頭,麾下有二百餘眾,弓馬嫻熟,甚是悍勇!”
趙桓道:“澤州王都頭?竟能主動尋來?好!太行忠義,果然未曾斷絕!”
斥候道:“正是!三部合兵之後,又探知陵川張縣尉率百十鄉勇被一股金賊步卒圍困於東北山口,情勢危急。楊指揮使當即決斷,言‘袍澤有難,豈能坐視’,遂合三部之力,星夜馳援!”
嶽飛追問道:“戰況如何?可曾解圍?”
斥候臉上頓時放出光彩,聲調也高了幾分:“回嶽將軍!已然功成!楊指揮使定下分進合擊之策,親率我踏白軍及神臂弩手搶占高地,以硬弩先聲奪人,一舉射殺敵軍主將及其左近親衛十餘人!
那王都頭與傅巡檢則率部自左右兩翼猛衝!敵軍乃是一部金賊步跋子,約兩百餘人,其將佐既亡,指揮混亂,又遭我三麵合擊,登時土崩瓦解,狼狽奔逃!張縣尉及其麾下數十殘兵已安然救出!”
“好!好!好!”趙桓連道三個好字,臉上緊繃的線條終於徹底放鬆,露出由衷的笑容。他快步走到斥候麵前,伸手將其扶起,“壯士辛苦了!楊沂中!傅選!那位王都頭!還有張敬!皆是我大宋的忠勇之士!臨危不亂,同仇敵愾,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