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登州城,東街豆腐坊。
火光映照下,王鐵柱抱著已經染血的樸刀,靠在自家的豆腐案子旁。他望著門外湧來的金兵,腦海中浮現出妻兒離彆時的情景。
大嫂王氏抱著三歲的小寶,眼淚如珠子般滾落:"當家的,你一定要活著……"
小寶奶聲奶氣地說:"爹爹,小寶等你回來做豆腐給小寶吃……"
"會的,一定會的。"王鐵柱輕聲自語,緊了緊手中的樸刀。
十幾個金兵出現在街口,為首的千夫長舔著嘴唇:"又找到一個!抓活的,拉回去做苦力!"
王鐵柱看著這些殺害同胞的惡魔,想起了剛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被金兵一刀砍死,隻因為哭得太大聲。
"做你娘的苦力!"他猛地衝了出去。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慷慨陳詞,隻有一個普通百姓樸素的憤怒。
千夫長冷笑著揮動狼牙棒,一擊就將王鐵柱打飛。王鐵柱撞在牆上,口中湧出鮮血。
"就憑你?"千夫長走過來,"老老實實做奴隸,還能活命。"
王鐵柱掙紮著爬起來,望著豆腐案子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豆腐。那是他昨夜做的,準備今早賣給鄰居們的。多好的豆腐啊,白生生的,就像小寶的臉蛋……
"我……我隻是個做豆腐的。"王鐵柱咳出一口血,"但我做的豆腐,是給登州的鄉親們吃的。不是給你們這些殺人的畜生吃的!"
他再次舉起樸刀,這一次,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那些死在金兵刀下的無辜同胞。
刀光劍影中,王鐵柱倒在了自己的豆腐坊裡。臨死前,他用儘最後的力氣,將一塊豆腐緊緊攥在手心。
那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溫度。
西街,藥鋪。
七十三歲的老郎中孫濟世正在為一個肚子被剖開的宋軍包紮。那個小卒年紀很輕,不過十七八歲,腸子都流了出來。
"郎中……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小卒的聲音很微弱。
"不會的,不會的。"孫濟世的手已經顫抖得厲害,但依然在仔細地處理傷口,"你還這麼年輕,怎麼能死呢?"
其實老郎中心裡清楚,這個傷口根本治不好。但他還是在努力,就像五十年來無數個深夜,他為病人奔波時一樣努力。
"郎中,我娘還在家等我……"小卒握住老人的手,"您能不能……寫封信給我娘……就說我死得不冤……為了保護登州的鄉親們……"
孫濟世的眼淚掉了下來:"好孩子,好孩子……"
外麵傳來腳步聲,七八個金兵衝了進來。
"哈!這麼多傷兵!"百夫長獰笑,"一個個砍死太麻煩,放把火燒了算了!"
"不行!"孫濟世擋在傷患麵前,"他們已經失去戰鬥能力了!"
"老頭子,你算什麼東西?"百夫長一巴掌扇過來,老人被打倒在地,滿口的牙齒都鬆動了。
孫濟世掙紮著爬起來,嘴角流著血:"老朽行醫五十年,從不分敵我,隻救病人。你們若是受了傷,老朽也會救治……"
"救治?"百夫長大笑,"我們金國勇士用得著你一個南蠻子救治?"
他一腳踢在孫濟世的胸口,老人倒在藥櫃邊,無數藥瓶摔得粉碎,珍貴的藥材灑了一地。
那些都是老郎中一輩子的心血。
"爺爺!"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十三歲的孫小石從後門跑了進來。這孩子本來跟著撤離的隊伍走了,但聽到爺爺的慘叫聲,又偷偷跑了回來。
"小石……你怎麼回來了……快走……"孫濟世用儘力氣想推開孫子。
孫小石卻緊緊抱住爺爺:"小石不走!爺爺教過小石,要做有用的人!"
百夫長看著這對祖孫,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這些南方人怎麼都這麼不怕死?
"既然不想活,那就一起去死!"他舉起刀。
孫小石突然站了起來,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倔強:"我爺爺是好人!他救了很多很多人!你們不能殺他!"
"小石……"
"爺爺,小石不怕!"孫小石回頭對爺爺笑了笑,那笑容純真得如同天使,"爺爺說過,好人就該有好人的樣子,不能跪著活!"
刀光閃過。
祖孫二人倒在了藥材堆裡,鮮血染紅了那些救死扶傷的草藥。
孫小石小小的手,還緊緊握著爺爺的手。
南街,鐵匠鋪。
李大錘本來已經撤出了城,但看到城內火光衝天,想到還有鄉親被困在城裡,這個七十歲的老人又回來了。
他提著自己打了一輩子鐵的大鐵錘,佝僂著腰在街上尋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