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手背上那道淺淺的、帶著藥膏清香的劃痕,像一根無形的絲線,微妙地牽動著顧宅東翼的氛圍。顧淮深那夜笨拙卻小心翼翼的蓋被子舉動,以及他離去時沉默背影裡那份不易察覺的探尋,在林晚心底投下了一道漣漪。這漣漪並非洶湧的情感浪潮,更像冰層下悄然流動的暖流,無聲地改變著某種堅硬的質地。
日子在表麵的平靜下流淌。顧淮深依舊忙碌,肅清餘孽的後續和顧氏龐大的商業機器都需要他坐鎮。但他出現在東翼的頻率,尤其是出現在童童視線範圍內的頻率,確實在增加。他不再總是帶著審視的目光,而是嘗試著更“自然”的陪伴——雖然這種“自然”在他身上,依然顯得生硬而刻意。
他會坐在童童不遠處的沙發上看文件,任由孩子在地毯上擺弄他的小火車王國。他會讓陳默找來一些結構更複雜、更適合童童當前能力的益智玩具,默默地放在兒童區。甚至有一次,林晚在清晨的花園裡,遠遠看到顧淮深高大的身影,正極其笨拙地、試圖用一根小樹枝,去撥弄童童指給他看的、藏在灌木叢裡的一隻小甲蟲。陽光落在他專注而略顯僵硬的側臉上,畫麵竟透出一種奇異的、近乎荒誕的溫情。
童童的感知是敏銳的。他依舊不會主動靠近顧淮深,眼神裡依舊帶著一絲本能的怯懦和觀察,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在顧淮深靠近時就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僵硬地沉默。他會繼續玩他的積木,搭他的火車軌道,隻是動作會稍微慢下來,小耳朵會微微豎著,似乎在留意著那個沉默“大塊頭”的存在。偶爾,當他完成一個特彆得意的作品比如一座能成功讓所有小火車都通過而不倒塌的“超級大橋”),他會忍不住抬起頭,飛快地瞥一眼顧淮深的方向,大眼睛裡閃爍著一點點期待被看到的微光。而顧淮深,如果恰好捕捉到這道目光,往往會極其輕微地點一下頭,或者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這簡單的回應,總能換來童童小臉上瞬間綻放的、一閃而過的滿足。
林晚將這一切細微的變化看在眼裡。她依舊忙碌於auroraateier的首秀和“月光玫瑰”基金會的初期運作,但心底那份因顧淮深笨拙改變而起的、帶著酸澀的觸動,正緩慢地沉澱為一種更複雜的觀察。重建家園的工程,似乎正在這些無聲的、笨拙的互動中,悄然添加著新的、尚不穩固的磚石。
就在這種微妙平衡的氛圍下,一個看似尋常的夜晚,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核心,被猝不及防地投入了一顆分量十足的砝碼。
晚餐是在東翼小餐廳進行的。氣氛比前些日子鬆弛許多。童童因為下午在工作室新搭建的“火車城市”裡成功完成了一次“環城旅行”,心情格外好,小嘴裡不時蹦出清晰的詞:“車車”、“跑”、“橋”、“媽媽看”。林晚耐心地回應著,眼角眉梢帶著溫柔的笑意。顧淮深坐在主位,沉默地用餐,目光偶爾掃過互動中的母子,深邃的眼眸裡看不出情緒,但周身那股慣常的冷硬氣息似乎淡了些許。
晚餐接近尾聲,童童吃飽了,開始用小勺子敲打他的空碗邊緣,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叮叮”聲,小臉上帶著自得其樂的專注。
林晚正準備阻止他,顧淮深卻先一步放下了銀質刀叉。金屬與骨瓷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打斷了童童的“演奏”。童童停下動作,疑惑地抬起小臉看向主位的方向。
顧淮深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而一絲不苟。他沒有看童童,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林晚。
餐廳裡明亮的吊燈在他深邃的眼眸裡映出兩點冷冽的光。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商業決策。然而,他開口說出的話語,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間打破了餐桌上的寧靜,激起了滔天巨浪。
“林晚,”他的聲音低沉平穩,清晰地穿透了空氣,“我們的婚禮,該提上日程了。”
“叮——”
童童手裡的小勺子掉在了盤子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小家夥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陌生的詞語驚到了,大眼睛裡充滿了茫然,看看媽媽,又看看顧淮深。
林晚握著水杯的手指猛地一緊!冰涼的液體在杯中晃蕩了一下,差點溢出杯沿。她的心臟在胸腔裡重重地撞擊著,血液似乎瞬間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婚禮?!
這兩個字,像兩道裹挾著冰雹的閃電,狠狠劈開了她剛剛築起一絲暖意的平靜!
她猛地抬頭,撞進顧淮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裡麵沒有任何溫情,沒有期待,甚至沒有詢問。隻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仿佛這並非關乎兩人情感與未來的神聖儀式,而僅僅是一項需要被納入日程表的、亟待完成的重要事務!
空氣仿佛凝固了。餐廳裡隻剩下童童小勺子掉落後殘留的餘音,以及林晚驟然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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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顧淮深。看著他那張英俊卻過分冷靜的臉。五年前那場噩夢般的、帶著掠奪和羞辱的“婚禮”場景,如同破碎的幻燈片,瞬間在她腦中閃現!冰冷的教堂,稀少的賓客,父親絕望而蒼老的眼神,自己像一件待價而沽的物品般站在聖壇前,還有眼前這個男人,用冰冷的手指為她套上象征枷鎖的戒指……
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屈辱、痛苦和刻骨銘心的恨意,在這一聲“婚禮”的宣告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驟然喚醒,帶著滾燙的岩漿和毀滅性的力量,咆哮著衝上她的腦海!
“婚禮?”林晚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帶著冰渣般的寒意和難以置信的尖銳,“顧淮深,你在說什麼?”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冰冷和憤怒!他憑什麼?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在她剛剛開始嘗試著為童童、也為自己在這片廢墟上搭建一個棲身之所的時候,他憑什麼用這種通知公事般的語氣,輕描淡寫地拋出這兩個字?!
顧淮深似乎對她的激烈反應早有預料,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依舊平靜無波,隻是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桌麵上,姿態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鬆弛。
“五年前的那場鬨劇,已經隨著你父親的沉冤昭雪和顧振邦的倒台,徹底成為過去。”他的聲音平穩得可怕,像是在分析一樁陳年舊案的卷宗,“法律上,它從未被真正撤銷。但實質上,它早已名存實亡,並且充滿了不光彩的印記。”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鎖住林晚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