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被墨汁反複浸染過,濃得化不開。茶店早已沉入夢鄉,隻有櫃台角落那盞長明燈還亮著豆大的光,映著齊樂趴在賬本上小憩的側臉。簷外的風卷著殘葉掠過窗欞,發出沙沙的輕響,倒成了這寂靜裡唯一的背景音。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地劃破了這份安寧。
那聲音從梧桐的房間裡炸開,尖銳得像被撕裂的絲綢,裹著滾燙的痛楚,撞得窗紙都簌簌發抖。齊樂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彈了起來,手邊的算盤被帶翻在地,珠子滾落的脆響混著他急促的腳步聲,在空蕩的店裡格外刺耳。他甚至來不及穿鞋,赤著腳就往隔間衝,冰涼的青石板硌得腳底生疼,他卻渾然不覺,滿心隻有那聲慘叫裡的絕望。
“梧桐!”他一把推開虛掩的房門,木門與門框碰撞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驚得梁上積灰都簌簌往下掉。
房間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齊樂摸索著摸到床頭的火折子,“噌”地一聲點亮。昏黃的火光驟然亮起,他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梧桐正死死蜷縮在床角,背脊弓得像隻受了驚的蝦,雙手發瘋似的捂著掌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帶著手臂都在劇烈顫抖。她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透,黏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嘴唇咬得發青,卻還是有壓抑不住的痛呼從齒縫裡擠出來,細碎而絕望。
“梧桐,你怎麼了?”齊樂的心像被一隻手狠狠攥住,剛要上前,就被一陣慌亂的撲騰聲攔住了去路。
是鳳皇。
它不知何時飛到了床沿,灰撲撲的翅膀在半空中胡亂扇動,把那點微弱的火光攪得忽明忽暗。它急得原地打轉,尖喙一下下往梧桐的衣袖上啄,卻又在觸到布料的前一瞬猛地縮回,仿佛怕自己的莽撞會加重她的痛苦。喉嚨裡發出“喳喳”的哀鳴,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那雙黑豆般的眼睛裡,第一次褪去了平日的頑劣,隻剩下滿溢的無措與驚恐。
齊樂這才注意到梧桐的手。
她死死捂著的掌心,正有一道刺目的紅光往外滲。那光芒起初隻是淡淡的一點,像燒紅的火星,轉眼間就變得熾烈起來,透過她的指縫往外翻湧,將她的指尖都染成了通紅。那不是普通的光,帶著一種近乎狂暴的熱度,連空氣都被烤得微微發燙,連離得還有半尺遠的齊樂,都能感覺到撲麵而來的灼意。
是那枚建木花印。
平日裡淺淡得幾乎要與膚色融為一體的印記,此刻竟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她掌心灼灼燃燒。紅光順著她的掌紋蔓延,爬上手腕,在白皙的皮膚上勾勒出蛛網般的紅痕,仿佛有團野火正順著血管往四肢百骸裡鑽。
“燙……好燙……”梧桐痛得渾身痙攣,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它像要把我的手燒穿……”
齊樂的心臟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替她捂住那滾燙的印記,可指尖剛要觸到她的皮膚,就被一股難以忍受的高溫狠狠彈開。“嘶——”他倒吸一口冷氣,猛地縮回手,借著微弱的火光一看,指尖已泛起一片刺眼的紅,火辣辣的痛感順著神經往胳膊上竄,像是被沸水澆過。
這溫度,比上次在江家老宅見到的還要烈上數倍。
“彆怕,我有辦法。”齊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就往櫃台跑。他的腳步太急,在門檻上絆了一下,踉蹌著差點摔倒,卻還是死死穩住身形。片刻後,他捧著那本泛黃的《山海經》衝了回來,書頁因為他的急促而微微發顫。
他翻書的手指都在抖,指尖劃過一頁頁古奧的文字,最終停在了《海內西經》那一頁。泛黃的紙頁上,印著關於昆侖之墟的記載,字裡行間仿佛藏著某種古老的力量。齊樂深吸一口氣,將手掌按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字跡上,低聲念起晦澀的咒語。
隨著他的吟誦,書頁上突然騰起一層淡金色的光紋。那些光紋像活過來的藤蔓,順著他的指尖蔓延,在空中織成一張細密的網,緩緩罩向梧桐的掌心。
“嗡——”
金光與紅光接觸的瞬間,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梧桐猛地繃緊了身體,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頭上的冷汗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那枚建木花印的光芒驟然暴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瘋狂地抗拒著金光的靠近,像是在守護某種不容觸碰的聯係。
齊樂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下頜線滑落。他咬著牙,咒語念得更快,聲音裡都帶上了一絲顫抖,可按在書頁上的手卻穩如磐石。那些金色的光紋越發熾烈,像一把把溫柔卻堅定的刀,一點點鑽進建木花印的紋路裡,硬生生掐斷它與某個遙遠存在的聯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在油鍋裡煎熬,火光照亮了齊樂緊繃的側臉,也映著梧桐漸漸舒展的眉頭。她的痛呼慢慢低了下去,身體的顫抖也漸漸平息,隻有額角還殘留著未乾的冷汗。
又過了片刻,那枚建木花印的紅光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點點黯淡下去,最終縮回印記本身,恢複了平日裡那抹淺淺的、近乎透明的綠色。掌心的溫度也慢慢降了下來,隻剩下一點殘留的溫熱,像春日裡曬過太陽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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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樂再也支撐不住,脫力般跌坐在床邊,《山海經》從他手中滑落,“啪”地一聲合上,書頁上的金光也隨之散去。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梧桐緩緩鬆開手,露出掌心那枚終於平靜下來的花印,聲音沙啞得厲害:“好點了嗎?”
梧桐抬起頭,眼底還蒙著一層未散的水汽,睫毛上甚至掛著淚珠,可那雙眼睛卻異常清明,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她望著齊樂,看他泛紅的指尖,看他汗濕的衣襟,嘴唇動了動,最終化作一聲劫後餘生的輕顫:“齊樂,我想去找建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