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
房間裡沒開燈，隻有窗外光團的光暈透過窗簾縫隙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細長的光帶。林野躺在床上，眼睛睜著，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泛黃的水漬——像隻趴著的貓，是去年梅雨季漏雨留下的。
往常這個時候，他早該抱著手機打遊戲了，耳機裡塞滿李浩的聒噪和遊戲音效，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戳戳點點。可現在，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枕頭邊，屏幕暗著，像塊沒了溫度的石頭。
胸口的令牌還在發燙，隔著薄薄的校服內袋，那點熱度像條小蛇，順著皮膚往骨頭縫裡鑽。林野抬手按住它，冰涼的金屬邊緣硌著掌心，震感比傍晚時更清晰了，一下下，和心跳重合。
他翻了個身，臉對著牆。牆皮有些剝落，露出裡麵淺灰色的水泥，是他小時候畫身高線的地方。最下麵那道歪歪扭扭的線旁寫著“6歲”，旁邊還有個用紅蠟筆畫的小人，腦袋大得不成比例——是爸爸畫的。
那時候爸爸還不總加班。周末會帶他去公園放風箏，風箏總飛不高，爸爸就把線軸塞給他，自己爬到長椅上舉著風箏跑，皮鞋踩在草地上，沾了滿鞋底的綠。媽媽站在旁邊笑，手裡拎著的保溫杯晃悠著，枸杞水的甜香混在風裡。
“小林以後想當什麼呀？”爸爸喘著氣坐下來，扯鬆領帶，臉上的汗滴在林野手背上，涼絲絲的。
“想當奧特曼！”他舉著風箏線軸喊，聲音脆得像玻璃珠。
“那得先把飯吃完。”媽媽把保溫杯遞過來，“不然打不過怪獸。”
怪獸。
林野盯著牆上的剝落處，突然覺得那片水泥裡藏著眼睛。他想起陳雪說的“仙舟之下跟著的妖物”，想起道法課課本上那些獠牙滴血的插畫，後背的汗濕印子又開始發黏，像被貼了塊濕抹布。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林野嚇了一跳，摸到手機時指尖都在抖，屏幕亮起，是李浩的視頻通話請求。
他猶豫了兩秒，劃開了接聽鍵。
“野子！你睡了沒？”李浩的大臉占了小半個屏幕，背景是他家亮堂堂的客廳，茶幾上堆著泡麵桶，“快看我媽囤的貨！夠我們吃到開學了——哎你怎麼不開燈？”
林野沒說話，把手機鏡頭轉向窗外。光團的亮映在玻璃上，像貼了層金箔，遠處仙舟的輪廓在雲層裡若隱若現，建木的枝條偶爾閃過青光。
“臥槽！”李浩的聲音拔高了八度，“這麼近了？我剛看新聞說建木的根須已經紮進黃浦江了，下遊的水都變綠了！你說那些修士能頂住不？我賭一包辣條，天樞的結界撐不過明天中午……”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像往常一樣，把世界末日當成了可以下注的球賽。林野聽著，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你在哪兒呢？”他打斷李浩。
“在家啊，剛跟我媽搶最後一根火腿腸贏了。”李浩舉了舉手裡的腸，咬了一大口，“對了，陳雪找你沒？她下午跟我打聽你家住哪，我說了你彆罵我啊，她那眼神太嚇人了，跟道法課老師似的……”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她沒過來。”
“哦，可能忙著打怪呢。”李浩吸了口泡麵湯，“說真的，你覺不覺得這次有點不對勁？我爸今天從單位回來，跟我媽說的話特奇怪，什麼‘準備啟動預案’，什麼‘疏散居民’，聽得我瘮得慌……”
窗外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脆響，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音。林野猛地坐起來，抓著手機跑到窗邊，撩開窗簾。
隔壁樓三樓的窗戶破了個大洞，玻璃碎片散落在樓下的空調外機上，月光照在上麵，閃著冷光。更遠處的夜空裡，一道青光從建木的枝條上滑下來，像流星，墜向市中心的方向，拖著長長的綠尾巴。
“看到沒？”林野的聲音發顫。
李浩在那頭也看見了，嘴裡的泡麵湯差點噴出來：“我靠……那是什麼？”
沒等林野回答，手機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屏幕上的畫麵開始扭曲，李浩的臉變成了色塊。“野子！信號……滋滋……不好……”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你……滋滋……小心……”
通話斷了。屏幕暗下去，映出林野蒼白的臉。
他握著手機站在窗邊，手指冰涼。剛才那道青光墜落的方向，隱約傳來爆炸聲，悶沉沉的，像悶雷滾過地麵。空氣裡的灼人氣息更濃了，帶著點焦糊味，像是什麼東西被燒著了。
“咚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嚇得林野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小野？睡了嗎？”是媽媽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張。
林野趕緊把窗簾拉好，轉身開了門。媽媽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件疊好的外套，客廳的燈照在她臉上，能看見眼角的細紋。
“剛聽到外麵有響聲，”她把外套遞過來，指尖有點涼，“天氣預報說明天降溫，你蓋好被子，彆踢被。”
林野接過外套，是件深藍色的運動服，袖口磨得起了毛。“媽，你也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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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媽媽點點頭，卻沒走，眼睛盯著他，像是有話要說。過了幾秒，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掌心的溫度比平時低，“小野，要是……要是明天醒了，看不見媽媽，你就……”
“媽！”林野突然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在抖，“你說什麼呢？”
媽媽被他抓得一愣，隨即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力道很輕。“沒什麼，媽瞎說呢。”她抽回手，轉身往客廳走，腳步有點急，“睡吧，啊。”
門被輕輕帶上了。林野站在原地，握著那件運動服，布料上還留著媽媽的溫度，可他卻覺得渾身發冷。
他走到客廳時，媽媽正站在窗邊，背對著他，手裡拿著個舊相框。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她身上，像鍍了層銀。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