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他!我看過他的通緝令照片!雖然現在瘦得脫了相,但這眉眼,這輪廓,絕對錯不了!”另一個男人也大聲附和。
“天哪!這種人渣、這種惡魔,怎麼會在這裡?他是怎麼在末日裡活下來的?他不配!他不配活在我們領袖創造的淨土上!”
“殺人犯!滾出去!”
“惡魔!絞死他!”
人群的情緒,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火藥桶,瞬間被點燃。
尤其是那些已經為人母的女性,她們看著台上那個沉默跪立的囚犯,眼神中充滿了最原始的憎恨與最深刻的恐懼。
在她們看來,一個能對自己的妻子、家人,甚至是對一個無辜孩童下此毒手的人,其存在本身,就是對“庇護所”這三個字最惡毒的玷汙。
“殺了他!殺了他!”最先認出陳默的那個女人,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杜鵑泣血般的嘶吼。
她的喊聲,如同燎原的星火,立刻得到了無數人的響應。
“對!殺了他!我們庇護所,不留這種人渣!”
“用石頭砸死他!把他掛在城牆上風乾!”
“不能讓他的血,臟了我們的土地!燒死他!”
憤怒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彙聚成一股足以摧毀一切的洪流。
一些情緒徹底失控的人,開始從地上撿起石塊、果皮,甚至是從口袋裡掏出剛剛領到的、沉甸甸的金元,狠狠地向高台上砸去。
“鐺!鐺!”
幾枚金元砸在執法員的胸甲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執法員隊立刻反應過來,舉起手中的電棍,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藍色的電弧在棍首交織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電網,將憤怒的民眾死死地擋在了台下。
然而,就在這片幾乎一邊倒的、充滿了正義與道德狂熱的喊殺聲中,一些微弱但頑固的、截然不同的聲音,也開始在人群的另一側悄然響起。
“唉,這事兒……當年鬨得那麼大,其實裡邊有內情啊。”
一個老工人,對著身邊幾個同樣是苦出身的同伴,壓低了聲音,歎息道。
“老劉,你這是什麼話?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替這種殺人魔說話?”旁邊一個年輕些的工人,很是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你懂個屁。”老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渾濁的煙圈,眼神複雜地望著高台上那個如同雕塑般的男人:“你們啊,就知道報紙上說的,他殺了人。可你們有誰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人?”
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仿佛在訴說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緩緩道出了那樁血腥慘案背後,不為大多數人所知的、充滿了血與淚的另一個版本。
“我老家就是青港市的,跟他們家住一個區,這事兒我門兒清。”
“這個陳默,當年可不是什麼惡魔,他是個老實本分到甚至有點窩囊的技術工。在船廠裡乾活,一天天累死累活,省吃儉用,辛辛苦苦攢了二十萬。那可是他半輩子的血汗錢啊!他就想著,娶個老婆,安安穩穩過日子,就這麼點念想。”
“結果呢,天不遂人願。經人介紹,認識了那個女人。”
老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鄙夷,“那個女人一家子,在我們那一片兒,是出了名的地痞無賴。一家人沒一個正經乾活的,就靠坑蒙拐騙過日子。他們看陳默老實,好欺負,就給他設了個天仙局。”
“彩禮,張口就要二十萬,一分都不能少。陳默當時被愛情衝昏了頭,也想著這是娶媳婦,一輩子的事,咬著牙,把所有積蓄都給了。可等錢一到手,準備辦婚禮的時候,那女的突然就翻臉了!一口咬定,說陳默強奸她!不僅二十萬彩禮不退,還聯合她家裡人,把陳默送進了局子裡!”
“二十萬啊!你們想想!一個老實人半輩子的命根子!就這麼被騙光了,還平白無故背上了強奸犯的罪名,被判了三年!”
“這還不算完,他坐牢的時候,他唯一的親人,他媽,活活給氣死了!你們說,這事兒換成你們,你們能忍嗎?”
老劉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憤憤不平:“等他三年後從局子裡出來,已經是家破人亡,一無所有。他去找那家人理論,不是為了彆的,就是想把那二十萬要回來,給他媽辦個體麵點的葬禮。”
“結果那家人呢,不僅一分錢不給,還叫了一幫社會上的混混,把他往死裡打了一頓!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強奸犯,罵他全家都該死!”
“就是那頓打,把他徹底打垮了,也把他徹底逼瘋了。那天晚上,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把剔骨刀,一個人,摸進了那女的家裡……唉,後麵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這個版本的“真相”,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湖中,讓周圍許多同樣是底層出身的男人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看向高台上那個囚犯的眼神,從最初的鄙夷和厭惡,漸漸變得複雜起來,多了一絲同情,一絲唏噓,甚至是一絲隱秘的理解。
“這麼說……他也是個被逼上絕路的可憐人啊。”
“是啊,那家人也太不是東西了!這是把人往死裡逼啊!換了誰,誰都得瘋!”
“殺了人,這是事實,賴不掉。但這個起因……唉,真他媽是一言難儘。”
“可是,他殺了七個人,裡麵還有孩子……這手段,是不是也太殘忍了點?”
“殘忍?那家人把他逼到家破人亡的時候,就不殘忍了?陳默當時,恐怕已經殺紅了眼,什麼都看不見了。”
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如同兩股看不見的激流,在廣場上形成了激烈的碰撞。
一方,是以女性為主,加上部分深受藍星“法治”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組成的“嚴懲派”。
她們堅信,無論有任何理由,殺人就是不可饒恕的、最頂級的罪行。尤其是對家人和孩子下手的冷血屠夫,更是罪無可恕。
必須用最嚴酷的刑罰將其處死,以儆效尤,才能維護庇護所的純潔與安寧,才能保證她們和她們孩子的安全感。
另一方,則是以眾多底層出身的男性為主的“同情派”。
他們認為,陳默雖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爭吵聲、辯論聲、咒罵聲,此起彼伏。廣場上的氣氛,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對立。
人們自發地分裂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陣營,相互怒目而視,言語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仿佛下一秒,就可能從口角之爭,升級為一場波及數千人的大規模肢體衝突。
這是庇護所建立以來,第一次出現如此大規模的、源於內部觀念激烈衝突的社會危機。
它不再是簡單的食物分配、住所安排等生存問題,而是觸及到了一個更深層次的,關於法律、道德、人性和公義的根本性問題。
而這個問題的最終裁決權,廣場上的每一個人,無論他們持何種觀點,都心知肚明,隻掌握在那個高居於雲端之上的、唯一的神隻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