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攜著濃烈刺鼻的硝煙味,猶如洶湧的潮水撲麵而來。
陸川緊扶船舷的手不自覺地越攥越緊,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抬眸望去,南京城那灰蒙蒙的輪廓在天際線上起起伏伏,恰似一張慘遭戰火灼燒的宣紙,滿是瘡痍與悲愴。
身後,十七名傷兵身著破舊軍裝,艱難卻又整齊地列隊。
拐杖一下又一下敲擊甲板的聲音,和著滔滔江濤,奏響一曲悲壯的樂章。
“江靖號”緩緩朝著碼頭靠近,在船身與棧橋即將觸碰的瞬間,陸川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擠滿了難民和補給箱的碼頭上,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猛地刺痛了他的雙眼。
陳沐瑤身姿纖細,手提醫藥箱,靜靜佇立在棧橋儘頭。
清晨的微風輕輕掀起她旗袍的下擺,露出沾滿泥漿的白色護士鞋。
“陸川!”帶著軟糯蘇州口音的呼喚,穿透嘈雜的汽笛聲,清晰地傳入陸川耳中。
陸川望著未婚妻逆著慌亂的人流,不顧一切地奔來。
她的發髻在奔跑中散開幾縷青絲,隨著步伐肆意飛舞,胸前的銅製十字架也在劇烈地跳動。
這一刻,他的思緒瞬間飄回三年前在聖約翰教堂舉辦的訂婚宴。
那時的她,同樣提著裙擺,笑意盈盈地向他跑來,隻不過那時裙裾間灑落的是嬌豔的玫瑰花瓣,滿是浪漫與甜蜜,而非此刻沾染的斑斑血漬。
“陸長官,您該坐輪椅......”
小江西見狀,剛要伸手攙扶,陸川卻已毫不猶豫地甩開拐杖,縱身跳下舷梯。
右腿剛愈合的傷口傳來一陣如撕裂般的劇痛,仿佛無數鋼針同時刺入,但他仿若未覺,步伐愈發急促,軍靴重重踏在腐朽的木板上,發出沉悶有力的聲響。
陳沐瑤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腳步。
陸川清楚地看見,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目光先是掃過自己綁著紗布掛著手,隨後定格在脖頸處那尚未拆線的彈片擦痕上。
藥箱“啪”的一聲,從她手中滑落,紗布和碘酒瓶順著地麵滾落,在兩人之間的縫隙裡雜亂散落。
“沐瑤......”
陸川剛欲開口,卻被陳沐瑤撲進懷裡的溫暖堵住了話語。
他深深吸了口氣,聞到她發間熟悉的茉莉花香,可這香氣中,又混雜著醫院特有的石炭酸氣味,令人心酸。
右手指尖觸到她後背濕冷的布料,陸川這才驚覺,她月白旗袍的後襟早已被暗紅浸透,像是一朵盛開的血色花朵。
就在這時,碼頭上突然響起整齊而又沉重的皮靴聲。
陸川抬頭望去,隻見十八名黑衣保鏢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位身著藏青長衫的中年男人緩緩走來。
陸山海手中的紫檀手杖重重敲擊地麵,南洋金絲楠木的杖頭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冰冷的寒光。
“這就是你選的路?”
父親的聲音,比三年前更加沙啞,透著深深的無奈與憤怒,“放著馬六甲的橡膠園不繼承,非要帶著這些殘兵敗將......”
“父親!”
陸川出聲打斷,懷中的陳沐瑤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他挺直脊背,殘缺的左袖在江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麵不屈的旗幟,“這些都是從閘北血戰裡拚殺出來的兄弟,他們不是敗將,是英雄!”
陸山海的手杖突然橫掃而出,將小江西雙手捧著的銅皮箱打翻在地。
三十七塊懷表如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表鏈相互糾纏,滾落滿地。
碎裂的玻璃表麵折射出無數個靜止的時針,仿佛時間在此刻凝固。
“就憑這些破銅爛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