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桂城外的演武場上,喧囂漸歇,先前奔跑激起的塵土尚未完全落定,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繃的期待。三公子運費業,這位在前三場競速賽中憑借超凡速度和鋼鐵般的意誌,硬生生撞開無數障礙、強忍劇痛贏下“三局全勝”輝煌的年輕貴族,此刻正昂然立於射箭區。
他手中緊握著一張硬弓,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過往的勝利光環仿佛還縈繞在身側,那“三局全勝”的酣暢淋漓,那萬眾矚目的無上榮光,此刻像無形的鞭策,更似沉重的枷鎖,沉沉壓在心頭。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盯著遠處那枚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渺小的箭靶中心點。
“這次,定要如跑賽一般!”他心中呐喊,那份在疾馳中磨礪出的、近乎狂熱的自信此刻轉化為對箭術的篤定,“考驗精準又如何?我運費業想贏,便一定能贏!定要射它個滿堂彩,再奪個‘全局爽爽’的場麵!”
理想豐滿,現實卻骨感得刺人。前三次的勝利,是純粹速度與意誌的角鬥場——他隻需將自己化作一陣不顧一切向前衝的狂風,哪怕荊棘纏身、骨骼欲裂,咬碎了牙也能憑借那股子蠻橫的衝勁撞開勝利之門。然而,弓箭在手,一切都變了。這不再是野蠻的衝刺,而是靜默的較量。它苛求的,是呼吸的掌控,是心跳的平穩,是目光如鷹隼般的凝聚,是手臂肌肉在爆發與穩定間那毫厘不差的微妙平衡。力量與不屈的意誌,此刻竟顯得如此笨拙無力。
“嗖——!”
信心加持下的一箭離弦。弓弦的震顫尚未平息,那支承載著三公子滿腔豪情的箭矢,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令人心碎的弧線,遠遠地、輕飄飄地偏離了目標,最終“噗”地一聲,頹然紮進了靶垛外圍的泥土裡,濺起一小撮微塵。
脫靶!
全場瞬間陷入一片尷尬的死寂,隨即又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嗡嗡議論。這響亮的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在了運費業臉上,將他先前所有的豪言壯語和勝利姿態打得粉碎。臉上火辣辣的,不知是惱是羞。
“不可能!”他低聲嘶吼,倔強如牛。輕易認輸?那絕非運費業的脾性!失敗的屈辱非但未能擊垮他,反而如同添了柴薪般點燃了他心頭那股無名邪火。他不再凝神屏息,不再尋找那微妙的“靜中之動”,心中隻剩下一個粗暴的念頭:“射!給我中!”
於是,令人瞠目的一幕上演了。三公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重複著拉弓、搭箭、發射的動作。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隨意。什麼姿勢、什麼準星、什麼呼吸節奏,統統拋諸腦後。他仿佛不是在瞄準靶心,而是在與那該死的弓和箭較勁,要把胸中的憋悶一股腦兒地傾瀉出去。一支、兩支、三支……箭矢如被驚飛的蝗蟲般盲目地射出,破空聲雜亂無序,軌跡更是天女散花——有的高高飛過靶垛,有的斜斜插入旁側的草地,偶有撞上靶子的,也大多掙紮在邊緣區域,顫巍巍地掛著。
直到箭囊空空如也,他才像被抽乾了力氣般停下,胸膛劇烈起伏,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緊握弓臂的手背上。粗重的喘息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抬眼看向自己的靶子——六支箭。僅有六支勉強紮在了木靶上,並且歪歪斜斜地擠在靠中心一點的位置,其中一兩支的尾羽因磕碰而狼狽不堪。這點可憐巴巴的戰果,距離真正的“核心靶心”尚遠,更彆提重現“全勝”的榮光,僅僅是堪堪掛靶,其精準度實在令人憂心。
反觀一旁的公子田訓,同樣也是氣喘籲籲,額頭見汗。他顯然也遇到了極大的困難,每一箭射出都顯得異常凝重,眉頭緊鎖。但他的箭壺此刻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十支箭矢,穩穩地釘在靶麵上,它們或許並非每一支都正中紅心,但絕大部分都密集地簇擁在靶心區域,形成了一個清晰有力的箭簇。十支!這個數量,以及那紮紮實實聚集在核心區域的穩定表現,像一道無聲卻無比刺眼的光,瞬間將運費業那零落可憐的六支箭映襯得黯淡無光,也宣告著兩人在精準與專注這一項上的巨大鴻溝。
勝負,在這場無聲的箭雨之後,已然分明。三公子運費業緊盯著田訓那“豐收”的靶麵,又低頭看看自己那狼藉的箭垛,一股混合著不甘、懊惱和難以置信的複雜情緒洶湧而至,將那“全局爽爽”的熾熱夢想凍結在了南桂城外微涼的空氣中。
箭矢不長眼
刺客演淩躲在灌木叢裡,第三次被流箭射中手臂時,終於破口大罵。
他潛伏刺殺的目標——三公子運費業,此刻正因為射箭訓練墊底被眾人嘲笑。
當耀華姐妹輕鬆射中第十個靶心時,演淩疼得齜牙咧嘴:“南桂城沒闖進去,倒先成了活靶子?”
三公子看著自己隻中六箭的成績唉聲歎氣,渾然不知自己射偏的箭矢差點要了刺客的命。
演淩捏著三支帶血的箭咬牙切齒:“此仇不報,枉為刺客!”
冰冷的觸感,第三次狠狠咬進演淩左臂外側的肌肉,帶著一股熟悉的、蠻橫凶狠的力道,將他整個人撞得在潮濕的灌木叢中猛地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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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一聲悶哼被他死死堵在喉嚨深處,牙齒幾乎咬碎,一股腥甜的鐵鏽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口腔。他蜷縮在腐爛落葉和虯結樹根構成的縫隙裡,像一頭受傷後被逼入絕境的狼,渾身的肌肉因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繃緊、顫抖。
黑暗中,演淩死死攥住那根冰冷嵌入皮肉的凶器——又是一支毫無標記的練習箭。箭尾的白羽在微弱的光線下微微晃動,像是在無聲地嘲弄他的狼狽。前兩次的傷口尚未凝結,如今這第三箭,幾乎精準地釘在了舊傷的邊緣,撕開皮肉,更深地楔入。溫熱的血浸透了破爛的袖管,黏膩地沾滿了他緊握箭杆的手指,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抽痛。
“狗娘養的!”他終於壓不住那口翻騰的惡氣,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嘶啞而怨毒,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汁,“射上癮了是吧?眼睛長在屁股眼了?老子刨你們家祖墳了不成?!”
他猛地抬起頭,充血的眼睛透過麵前稀疏枝葉的縫隙,死死盯向山坡下方那片燈火通明的平整場地——南桂城三公子運費業的私家射圃。那裡,正是這飛來橫禍的源頭!
場地中央,三公子運費業正垂頭喪氣地站在自己的射位上。他原本還算俊朗的臉龐此刻黑沉得如同暴雨將至的天空,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神黯淡無光,死死盯著幾步開外那幾個孤零零的箭靶——上麵僅僅釘著六支箭,可憐巴巴地散落著,大多歪歪斜斜地咬著靶子的邊沿,距離中心那個醒目的紅心尚有不小的距離。一陣帶著酒香和脂粉氣的夜風,裹挾著遠處肆無忌憚的嗤笑聲傳到他耳中,刺得他耳膜生疼。
不遠處,兩個身影卻顯得分外耀眼。葡萄氏的那對姐妹花,耀華興和林香,如同並蒂而生的名貴牡丹,正從容不迫地彎弓搭箭。她們動作流暢優美,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韻律感。弓弦震顫,“嗖——嗖——”,兩支羽箭幾乎不分先後地離弦而去,精準地釘在遠處的靶心上,發出沉悶而悅耳的“咄!咄!”聲,牢牢占據了紅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