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八月二十四日的清晨,記朝的天空被一層厚重且均勻的鉛灰色雲層嚴密地覆蓋著,不見絲毫日光。持續多日的酷熱仿佛一夜之間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走,氣溫顯著回落至二十六度,但濕度卻攀升至驚人的百分之六十八。這是一種與往日截然不同的體感,空氣中飽含的水汽幾乎達到了凝結的臨界點,雖未降雨,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濕冷的薄霧,帶著一股土腥和草木腐爛混合的氣息。都城廣州,珠江江麵與低垂的雲層幾乎融為一體,遠山儘失,近水朦朧。街巷間的石板路泛著深色的水光,滑膩異常,早起行人的衣衫很快便被這無所不在的潮氣浸染,緊貼皮膚,帶來一種黏膩的陰冷。而在南桂城,這種濕冷感更為刺骨,城牆的垛口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不時滴落,庭院中的花草葉片上掛滿了露水,不堪重負地微微顫動。整個王朝,從北到南,都仿佛被包裹在一張巨大、潮濕、冰冷的灰色幔帳之中。這陰沉的清晨,不僅驅散了暑氣,也帶來了一種壓抑、滯悶的氛圍,仿佛天地間的一切聲響都被這厚重的濕氣吸收,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慌的寂靜,預示著某種潛流正在這晦暗的天色下湧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在通往河南區湖州城的崎嶇官道上,刺客演淩正押解著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三公子運費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腳下的路麵因連日高溫後的驟然降溫與高濕度,變得有些泥濘軟爛,踩上去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響,演淩的靴子和運費業被拖行的衣擺早已沾滿了泥漿。周遭是低矮的丘陵和稀疏的林地,在陰鬱的天光下,所有的樹木都顯得顏色深沉,如同墨筆勾勒,缺乏生機。
演淩的心情卻與這天氣截然相反,一種混合著即將獲得巨額賞金的興奮和肩上沉重負擔帶來的疲憊感交織著。他時不時調整一下扛著運費業的姿勢,那肥胖的軀體確實是個不小的負擔,但一想到即將到手的白銀,他又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被他像貨物一樣扛在肩上的三公子運費業,從昏迷中蘇醒後,最初的恐懼逐漸被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憤懣所取代。身體被粗糙的繩索勒得生疼,血液流通不暢導致四肢麻木,胃裡也因為顛簸和饑餓而陣陣抽搐。他艱難地抬起頭,看著演淩那帶著得意神色的側臉,忍不住用沙啞的嗓子哼了一聲,試圖用言語找回一點可憐的尊嚴:
“哼!粗鄙之徒!你……你隻不過會使用蠻力罷了!仗著有點武功欺負我一個文弱公子,算什麼本事?又……又能怎樣?”他的話雖然硬氣,但斷斷續續的喘息和蒼白的臉色暴露了他的虛弱。
演淩正專注於腳下濕滑的路麵,聞聽此言,嗤笑一聲,頭也不回地答道:“哦?是嗎?三公子,你這張嘴倒是比你的骨頭硬多了。路是誰少指誰更吃虧、更倒黴)還不一定呢!”他掂了掂肩上的重量,語氣帶著一絲嘲諷和規則限製下的無奈,“要不是我們淩族上頭有令,捉拿你們這些單族公子必須儘量活捉、保持完好,損傷了要扣賞錢,就衝你這句話,老子現在就能把你放下來,狠狠揍得你娘都認不出來!”
運費業一聽“扣錢”二字,仿佛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膽子反而壯了些,繼續用言語刺激道:“那又怎樣?規矩就是規矩!你現在不是很想揍我一頓出氣嗎?看著我這‘值錢’的肉票,氣得牙癢癢,卻又不能怎樣的感覺,真是……嘖嘖,不是個滋味吧?”他故意拖長了語調,帶著一種近乎無賴的挑釁。
這話果然戳中了演淩的痛處。他確實憋著一股火,之前在南桂城下受的窩囊氣,加上此刻被一個階下囚如此嘲諷,讓他額角青筋跳動。他猛地停住腳步,將肩上的運費業“咚”地一聲扔在泥濘的地上,儘管注意了力道沒讓他受傷,但濺起的泥水還是糊了運費業一臉。
“你他媽是不是找打?!”演淩彎下腰,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地上的運費業,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殺氣騰騰地問道。潮濕陰冷的空氣仿佛因為他瞬間爆發的怒意而升溫了幾分。
運費業被摔得七葷八素,嗆咳了幾聲,吐出嘴裡的泥水,看著演淩那副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樣子,心裡其實怕得要死,但嘴上卻不肯認輸,兀自強撐道:“我……我就算想找打又怎樣?你敢嗎?動手啊!看看是你的拳頭硬,還是淩族的規矩硬!”他閉上眼睛,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但微微顫抖的眼皮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懼。
演淩的拳頭舉在半空,劇烈地喘息著,內心在天人交戰。暴揍他一頓的衝動與白花花的賞金在腦海裡激烈碰撞。最終,賞金的誘惑占據了絕對上風。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旁邊的泥地裡,怒極反笑:“好!好!算你小子牙尖嘴利!老子不跟你一般見識!”他重新粗暴地將運費業扛上肩頭,惡聲惡氣地說道,“你就儘管逞口舌之快吧!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再過幾個時辰就到湖州城了,到時候,自有你好受的!”說罷,他不再理會運費業的任何話語,隻是悶頭加快腳步,仿佛要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腳下泥濘的道路上。陰沉的天空下,兩人的身影在荒蕪的官道上漸行漸遠,隻剩下運費業偶爾發出的、被顛簸得斷斷續續的呻吟和演淩沉重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南桂城內,氣氛比這陰鬱的天氣更加凝重。在公子田訓日常處理事務的廳堂內,炭盆裡燃燒著驅散濕氣的銀骨炭,發出細微的劈啪聲,但並未能驅散彌漫在眾人心頭的寒意。
公子田訓背負著雙手,在鋪著地圖的案幾前煩躁地踱來踱去,他的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目光不時掃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終於,他停下腳步,聲音低沉而充滿憂慮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他重複著,語氣愈發沉重,“這都兩天了!整整兩天兩夜!運三胖那個家夥,怎麼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連個口信都沒捎回來!”
坐在一旁繡墩上的耀華興,手中無意識地絞著一方絲帕,聞言抬起頭,美麗的臉上帶著一絲倦怠和某種了然的無奈。她輕聲說道:“田訓哥,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真的傷心了,下定決心離開我們,自己走了呢?畢竟……我們那天的話,說得是重了些。”她回想起那天因冰塊引發的爭執,以及眾人對運費業“榮耀者”身份的群起攻之,心中不免泛起一絲愧疚。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然而,她的話音剛落,坐在她對麵的葡萄氏-寒春便緩緩搖了搖頭。寒春神色沉靜,但眼神中卻透著一股清晰的研判之色,她接口道:“華興,你心地善良,往好處想是自然的。但依照三公子運費業往日的脾性,這絕無可能。”她的話語條理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邏輯力量,“他貪圖安逸,受不得苦。負氣出走是常有的事,但往往不到十個時辰,最多不超過十五個時辰,必定會因為饑餓、困倦或者單純覺得無聊而自己回來,從未有過例外。他的耐性,支撐不了他獨自在外漂泊太久。”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語氣變得更加凝重:“可現在,距離他離開已經超過四十八個時辰了。這幾乎是他以往最高記錄的三倍還多。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樣下去……我擔心,他恐怕不是自己不想回來,而是……回不來了。”她沒有明說,但那個最壞的猜測已經如同陰雲般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會不會……他真被那個刺客演淩給……”趙柳忍不住失聲說出了一半,隨即用手捂住了嘴,俏臉上血色儘失,眼中充滿了驚恐。旁邊的葡萄氏-林香也緊緊抓住了姐姐寒春的衣袖,嬌軀微微發抖。
幾乎是在一瞬間,在場所有的人——田訓、耀華興、寒春、林香、趙柳——腦海中都同時浮現出了那個最壞的結果:三公子運費業,落入了剛剛與他們激烈衝突過的、冷酷且貪財的刺客演淩手中!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讓他們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懼。去設想、去推測這個可能性,本身就像是在進行一場殘酷的賭博,而賭注,正是三公子運費業的性命。
廳堂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炭火偶爾的輕微爆裂聲和窗外愈發令人心煩的、不知何時開始響起的淅瀝雨聲——那陰鬱的天空終於開始落下冰冷的雨滴了。
公子田訓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地圖卷軸都跳了一下。他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聲音因壓抑著巨大的焦慮和憤怒而顯得有些沙啞:
“這就像是在賭!”他幾乎是咬著牙說道,“賭的就是三公子運費業那條不爭氣但又活生生的命!”
他環視眾人,開始剖析這場殘酷賭局的兩種可能:“好一點的結果,就像華興剛才希望的,他隻是賭氣,這次破了天荒,硬撐著要在外麵待夠一個前所未有的‘記錄’,證明他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麼不堪。如果是這樣,他或許正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角落挨餓受凍,但至少,他還活著,他還有機會回來,哪怕回來後被我們嘲笑幾句,也總比……”他說不下去了,用力搖了搖頭。
“但是,”田訓的語氣驟然變得無比冰冷沉重,仿佛帶著窗外雨水的寒意,“壞一點的結果,就沒那麼好了,甚至可以說是……絕望。”他停頓了一下,讓這個可怕的假設在每個人心中沉澱,“如果他真的被刺客演淩所擒,以演淩對我們單族的敵意和他那貪財的性子,運三胖的下場可想而知!演淩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將他押往淩族勢力影響更強的北方,很可能是陝西區的長安城!在那裡,將他交給淩族的管事,換取那張貼在牆上的、足以讓人瘋狂的賞錢!”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蒼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然後……他就再也見不到我們了。這就是壞一點結果的代價……也是我們最無法承受的代價!”這冰冷的宣判,讓最後的僥幸心理也徹底粉碎。
“怎麼辦?怎麼辦呀?”趙柳第一個哭出聲來,聲音帶著無助的顫抖。葡萄氏-林香也紅了眼眶,緊緊依偎著姐姐,尋求著支撐。
然而,就在這恐慌蔓延之際,公子田訓猛地挺直了脊梁。他臉上之前的焦躁和猶豫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複平日的鎮定和力量,儘管微微的顫抖仍難以完全掩飾:
“都彆慌!沒事兒!”他沉聲說道,目光變得銳利而堅定,“跟著我來,我有辦法!”
這簡短有力的話語,像一道劃破陰沉雨幕的閃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儘管前路未卜,危機四伏,但在這一刻,公子田訓重新扛起了領導者的責任,他的決心,成為了這群驚慌失措的年輕人心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們齊齊望向田訓,等待著他接下來的安排,空氣中彌漫著緊張,但也重新注入了一絲微弱的、名為“行動”的希望。
(未完待續,請等下一章)
喜歡趙聰的一生請大家收藏:()趙聰的一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