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安置了眾人,回頭卻見宋粲在山門前淋雨,倒不曉得這位大爺又作得什麼妖!彆的不怕,倒是怕了這不省心的少爺胚子再惹了風寒,傷了身子。便摔了手中的物件,抱怨了叫了聲:
“我的個爺!”
叫罷,順手奪了路過親兵的雨傘跑了過遮在宋粲頂向。
然,見自家這小家主看了那山門上的對聯摳字,也是一個不敢擾了他去。隻得靜靜的站在他身後抹了臉撐傘。
雨打傘蓋,聲如玉珠落盤棋聲噪噪,卻讓那周遭寂靜無聲。且不知何時,宋粲一口氣歎出,道了一聲:
“走了。”隨即便向那大殿走去。
且不知這聲“走了”說與誰聽,倒是讓校尉一怔,遂撐了傘緊緊的跟上。
進的大殿於翻倒的香爐上坐定,自由那牙校霍儀帶了親兵跑來幫他去甲,更衣。
篝火熊熊,照了眾人忙碌呼呼閃閃。殿外大雨,聲埋了周遭,饒是一個萬籟俱寂。
校尉提了酒,捧了些碎牛肉遞了過來。
宋粲捏了塊牛肉放在嘴裡,望那外麵的滂沱大雨嚼了,口中道:
“喚那玉工過來。”
校尉領命轉身而去。
如何此時喚來玉工?並非這宋粲下雨天帶孩子閒極無聊,隻是這貢品需玉工刻了字於那瓷貢之上。
貢品類彆分三。
一為祭天。望得是風調雨順,百業俱興,子嗣綿延,王朝昌盛。
二則是這宮廷供奉。為尚方局內廷拱禦及各宮所用。
上供禮儀局祭天所用需刻天乾之數,其他則按奉貢之處鐫刻,如“壽成殿皇後閣”、“崇恩宮”、“奉華”等。
三,便是作為賞賜給臣下。
不過也不是誰都能得這賞賜的。蔡京當政之時,帝許蔡字恩寵,便也有了那“蔡”字的鐫刻。汝瓷的天青釉“蔡”字款也有傳世。
咦?為何不在燒造之時便刻在上麵?卻在燒造之後再尋玉工刻來?
其中緣故有二,一則刻於泥胎,而後施釉,釉料遇高溫而溶,出則字跡便是全無,幾不可辨。
二則,瓷貢遴選稍差者必毀之。也就是說瓷貢稍有瑕疵便不可作為上貢,也不能流於民間,所以隻能砸毀。
但是,問題來了,刻字後毀之則為大不敬,然又怕流落民間。不免有人拿來冒貢,行蒙騙之事來。即便是拿出來賣也能得一個好價錢。再不濟也可藏在家裡,做傳世之物。所以這瓷貢隻能燒造之後經挑選了再行玉工鐫刻。
此時,宋粲看那雨落廊下,其形如珠鏈,其聲悉嗦。
殿外雨霧,仿佛斷絕了外界。隻剩下心內砰砰之聲於我持之中。
與這嘈雜的靜謐之中,又見郎中手捧圖卷撞將進來,眼神深邃道:
“此乃蔡字恩寵……”
恍惚間,郎中音容不曾消失,然卻是一個麵目不清。那張“蔡”字杯碟圖樣又展於眼前,字字見的一個清楚。
圖中,那“蔡字恩寵”邊角參差,勾掛甚多。內涵溝縱,能見天乾之數,深淺不一,卻有寅卯相配。圈點引線密布,引線儘處,卻是密密匝匝批注遍布。彼時所見,如看天書,隻看的眼乾口澀。今日又得入懷,卻是淚眼濕目,堵堵的讓人不自在。
閉目之間,卻又見那之山郎中躬身於麵前,輕聲問:
“上差可知慈心院?”
一聲問來,且讓宋粲頓時淚如泉湧,竟不可自抑。
便仰天望窗外吸了口涼氣,緩緩吐出,抬眼望那摧花鼓般雨注,嘴裡不禁念叨:
“人問寒山路,寒山路不通……”
且在宋粲望那大殿外雨下如注,心中念那郎中之時,卻聽得身後有人歎了一聲。忙搌了眼角的淚水,回頭看來。
見是那龜厭低頭看了那黑檀木的盒子,猶自歎來。且想問他又要作得什麼妖時,卻聽他道:
“許是餓了……”
這沒頭沒尾的的話來,倒是讓那宋粲有些個迷茫,亦是想不起要問他些個什麼。
便將手中的酒瓶塞到龜厭手裡,轉過身去取些碎牛肉於他。
再回頭,手中的荷葉包著的碎牛肉卻再也拿不得了。
見龜厭將那懷中的油氈雨布拉了一角,露出裡麵素木的盒子,將那酒萬般小心地一點點滴灑在上麵,嘴裡卻是數黃到黑的念叨:
“你這老頭,怎的饞它?往日也不見你這般計較,現下卻舍得個臉皮討它些則個……”且是口中絮絮叨叨,用手攏了那淌落的酒水,道:
“且慢些,卻是嗆了,卻無酒菜與你……”
宋粲聽見頓時大崩,便將手中那荷葉包裹的碎牛肉砸向龜厭,口中怒道:
“我卻剛好,你又來勾我作甚!”
然,一句話且未說完,便是一把抱定那龜厭失聲痛哭去來。
龜厭卻不哭,眼中無神,怔怔的望了殿外大雨,口中緩緩道:
“小道師承茅山上清經籙宗壇,宗師華陽先生門下,從師姓劉,小字龜厭……”
宋粲聽了卻是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聽那龜厭自報家門。心下倒是一個怪異,然,又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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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道:是也!若郎中在,便是無名無姓也是親如兄弟,若無之山,即便是對麵身世家譜了若指掌,卻又怎敢性命相托。
剛想至此,卻見龜厭望了他,麵目真誠問:
“敢問將軍台甫?”
這麵目饒是一個陌生,倒是兩人嬉笑打罵慣了的。龜厭那突如其來的真誠且讓宋粲一時無所適從。
然,口中這一問,卻又讓宋粲驚詫。心下且猛然想到,與眼前熟悉且又陌生的道士相交到此,卻也未曾報過自家姓甚名誰。
心下一愣,與這龜厭初見之時又撞入心懷,然卻是一個恍若隔世一般。
望那龜厭的真誠,心下歎道:一場功業,竟是無名無姓之人為之。
想罷剛想開口自報了家門,卻見那龜厭低頭,歎聲道:
“蕩海浮萍本無根,朝堂江湖兩莫問……”說罷,且是一聲“叨擾。”便低頭抱定那之山郎中的骨骸自顧喂酒,絮絮叨叨的與那郎中說話去也。
宋粲茫然,卻不知,這一貫混不吝如同混世魔王一般的龜厭,卻如同那“小撒嘛”一樣。
眾人皆知“小撒嘛”,卻沒人知道這小廝口中的“撒嘛”究竟是何意。更不要說卻幾人知那義馬成尋為誰?
心下呆呆,便是望那龜厭的背影愣愣了不知言語。
校尉見了自家官人傷心,便過來捏肩撫背的安撫,口中勸了宋粲道:
“許是郎中身故,將他些個時日便又變做那個混世魔王便也是了。”
宋粲聽了一是個無奈,隻得長歎一聲,心下暗自禱告:但願如此吧。
抬頭見那玉工抱了書卷工械,身後是親兵手中捧了些錦盒,那錦盒中想是那些瓷貢了。
便吩咐一聲取了燈球蠟燭,搭好書案,將那些錦盒打開。
錦盒開,便見之山親手所繪之“蔡字恩寵”圖樣覆於其上。
見字如麵,卻不敢再看它。
閉眼沉了片刻,便又按下性子,收了情緒,將那瓷貢從那錦盒中取出“蔡字恩寵”取出細細檢驗。